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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乘起源與開展之心理動力(釋如石)

  大乘起源與開展之心理動力

  ──永恒懷念是大乘起源與開展的動力嗎?──

  釋如石

  提要

  印順長老的兩部大作──《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與《印度佛教思想史》,以“佛滅後,佛弟子對佛的永恒懷念”作爲大乘起源與開展之原動力,搏得了臺灣學界一致的認同。然而,該書所提出的論證,似乎仍不足以成立此一命題。因此在本文中,筆者擬另辟蹊徑,嘗試從人類更深廣的集體潛意識中去探尋大乘興起的心理動力。

  首先,筆者假設:初期大乘經典之思想型態與佛弟子的心理需求是相呼應的。如果某一思想型態之經典愈多且愈受重視,則表示與此主流經典相對應之心理需求度也愈高;而這種心理需求,很可能就是主導大乘起源與開展的原動力。其次,筆者從初期大乘經典中,找出了它們基本的思想型態──發菩提心、修菩薩行而成佛;而且又在後期大乘的《勝鬘經》、《究竟一乘寶性論》和《大乘起信論》中,發現有足以作爲大乘發心形上基礎的“佛性清淨正因”和“真如熏習”的說法。從心理學、宗教學和神話學的觀點來看,這種大乘發心的思想原型,正反應了人類普遍“渴望無限”、“追求超越”、“向往圓滿”的深層心理需求。而這種由避苦求樂之生命本能提升而成的最高心理需求,正是釋尊圓滿成佛的導因,也是世界各大宗教向上發展最主要的內在動力。因此,以佛弟子集體潛意識中欲仿效佛陀、追求超越、向往圓滿的心理需求作爲大乘起源與開展之原動力,應該是非常恰當的。

  當我們把這種深層心理需求作爲主要的思考角度來探討大乘興起的問題時,“佛滅後,佛弟子對佛的永恒懷念,對舍利的建塔供奉,以及有關佛的本生、譬喻、因緣和十方淨土、十方現在諸佛菩薩等教典的流傳”,乃至于“大乘之天化”、“如來藏思想”和“念佛法門”等大乘起源與開展的種種現象,才會呈現出如本文所闡明的另一種更深刻、更正面的意義。

  關鍵詞:1、大乘起源 2、集體潛意識 3、發菩提心 4、十方佛 5、念佛法門 6、神話心理

  一、前言

  (一)引言

  “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一直是近代佛教學者熱衷探討的重要課題之一。由于這個問題牽涉的範圍非常廣泛,而且相關的文獻資料又不夠充足,研究者很難全盤地加以探討,大部分的學者都只能選擇某幾個角度去作研究。早期的研究重點,比較傾向于大乘佛教思想之淵源。在這方面的研究中,有關大乘與部派的關系,特別是與大衆部思想的共通性,普遍受到如山田龍城、神林隆淨、呂澄等一般學者所認同。其他如宮本正尊,注意到了說一切有部的譬喻師,而水野弘元則著眼于大乘經典與法藏部、化地部之間的關系。[1]另有些學者,嘗試找尋大乘與印度《奧義書》、西方基督教和中東祅教之間的關聯。[2]也有學者見解獨到,另辟蹊徑,從“大乘教團的起源”這個嶄新的角度切入探討,主張大乘教團起源于經營寺塔經濟而生活的在家集團,並且強調居士在初期大乘起源中的主導地位。[3]

  然而,這個觀點除了有下田正弘等日本學者反駁以外,[4]顯然還受到Paul Harrison,Richard Gombrich和G.Schopen等西方學者強烈的質疑與批判。[5]例如

  R.A.Ray在《印度的佛教聖者──佛教的價值觀與取向之研究》一書中,根據早期大乘經典的考證得出:打從一開始,大乘就是一個以森林禅修爲主的傳統,後來才逐漸形成寺院。[6]P.Harrison在〈探尋大乘的起源──我們正在尋找的是什麼〉一文中主張:大乘初期發展的主流,並不是一種與崇奉舍利塔有關的虔誠的居士宗教運動,而是一種與出離、禁欲有關的禅修活動。[7]此外,G.Schopen也在一篇有關“大乘起源”的論文中強調:大乘經中勸勉行者林居禅修的事實,向來都被學者所忽視。一直到最近我們才發現,其實這在初期大乘經中是相當普遍的。有數量驚人的文獻可以證實這個觀點。[8]

  在上述這類研究中,能夠全面透過“原始佛教”和“部派佛教”去理解大乘興起的共同傾向,以及初期大乘經典多方面的傳出、發展與宏傳情況,並對平川彰《初期大乘佛教之研究》與靜谷正雄《初期大乘佛教之成立過程》二書之論點提出有力批判的,在臺灣大概就只有印順長老《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以下簡稱印老《大乘起源》)這部厚達一千叁百多頁的偉作了。[9]像這樣一部博大精深的論著,若非博通叁藏而又具備現代的學術素養,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我想大多數讀過此書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對該書作者生起衷心的敬佩與贊歎。

  大乘佛教的興起,是一個龐大且多元化的宗教運動。宗教運動的現象既然複雜,形成的因素當然也不簡單。因此,有些學者對于大乘的起源,特別是對初期大乘之起源能否獲得一個明確的定論,根本抱著懷疑的態度。[10]

  然而,無論現象緣起的成因如何錯綜複雜,總不出內在的主因與外來的助緣兩大方面。[11]一般而言,內因是主要的;若無內因,則不管有多麼強大的外緣也無法引發出結果。倘若內因已然存在,則其潛能勢必將隨著不同的外緣而有不同形式的結果展現。因此,大乘興發的主要原動力,應該是來自于教團的內部;所謂“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是也。既然道由人弘,那麼大乘佛法理當是佛涅槃後,佛弟子內依個人對佛法的理解與定慧經驗,外順當時的政經文化背景以及人心的需求,從佛法中逐漸推衍出來的。而佛弟子的一言一行又受到他們內在的思想和心理所主導,尤其是心理方面。因此,由佛弟子的心理因素去探討大乘佛教興發的原動力,應該是一個非常值得研究的方向。

  印順長老慧眼獨具,看出了“大乘起源”這個問題大致的症結所在,以“佛弟子的永恒懷念”心理爲軸心,貫通了整個印度佛教史上長達一千多年的大乘運動。在《大乘起源》一書的“序文”中,他總結說:

  佛弟子對佛的信敬與懷念,在事相上,發展爲對佛的遺體、遺物、遺迹的崇敬;……所以,“原始佛教”經“部派佛教”而開展爲“大乘佛教”,“初期大乘”經“後期大乘”而演化爲“秘密大乘佛教”,推動的主力,正是“佛涅槃以後,佛弟子對佛的永恒懷念”。[12]

  所謂“永恒懷念”,根據印老自己的解釋,是指“感恩的心情,或爲佛法著想,爲衆生著想,爲自己沒有解脫著想而引起的悲感,交織成對佛的懷念,永恒的懷念。”[13]這是一種相當複雜的解釋。其中,“感恩的心情”只是意識層面的感性心理,“爲自己的解脫著想”也僅止于二乘作意,這兩種心態都不契合大乘;用它們來作爲推動大乘起源與開展的原動力並不恰當。而“爲佛法著想,爲衆生著想”雖與大乘心態有關,但作者除了舉出阿難“撫床悲泣,不能自勝”和法顯“見佛空處,怆然悲傷”、“慨然悲傷……生不值佛”[14]等叁個不太相幹的“永恒懷念”的實例以外,並沒有進一步提出充分的理由來說明:爲什麼由這樣的心理交織而成的“永恒懷念”可以作爲大乘興起的主要動力。因此,“永恒懷念是大乘起源與開展的原動力”這個命題,只能當作該書作者非常具有創意的一個假設來看待。[15]至于這個命題能否成立,本文中將作進一步的探討。

  其次,大乘佛教是印度佛教史上興起的一股波瀾壯闊的宗教運動,不但持續發展了一千叁百多年,而且還成功的弘傳到中國、西藏、日本、韓國而綿延至今。這股龐大而曆久彌新的大乘運動,若無深刻、穩定、持久的內在心理動力,勢必難以維系。而《大乘起源》所說的“永恒懷念”,似乎仍不足以成爲如此源源不絕的大乘心理動力。因此,“永恒懷念是大乘起源與開展的原動力”這個論點,雖然目前臺灣學界尚無異議,[16]仍然有必要進一步加以研究。如果我們能在人類深廣無涯的潛意識心靈中找出較“永恒懷念”更根本、更深刻的心理動力,相信大乘佛法的意義與價值將更容易受到學術界的肯定。

  (二)問題之症結

  在宗教學界,有一句通俗的話說:“一切宗教皆導源于創教人之直接宗教體驗及認識。”[17]同樣的,佛法也是釋尊從現證真谛與解脫的甚深宗教經驗中開展出來的。“佛法”──原始佛教、部派佛教如此,主流的大乘佛法應該也不例外。而現觀真谛所依止的心靈狀態,必然要超乎人間、超乎欲天,最起碼也需到達未到定以上的定境。舍離了未到定以上的禅定心態,以及透過禅定所獲得的勝義空慧和解脫,根本沒有真正覺悟的佛法可談。不僅佛教如此,即使是世間上其他的各大宗教,也都同樣由類似定慧的“核心宗教的或超越的”(core-religious or transcendental)冥契經驗(或譯神秘經驗)所引生。身兼生理學、心理學和哲學等數家之長的W.James(1842~1910),在他著名的《宗教經驗大觀》中,曾經提出一項頗具參考價值的假設。他說:

  人類心理上的潛在深淵,正是聯絡意識自我與精神世界的彙聚之井。像藝術家那種的宗教心靈,引伸出了這個深井;但是在神秘經驗內,甚至能引伸出一個更廣更深的井,一種精神性的無涯深潭。[18]

  著名的曆史學家湯恩比(A.Toynbee)同樣認爲,潛意識無疑是詩情和宗教洞察力的源泉。他還說:我相信,處于人類精神深淵最底層的潛意識,實際上與橫亘整個宇宙底流的“終極之存在”正相吻合。[19]鑽研“冥契主義”的名哲學家W。 T.Stace(1886~1967)也主張:

  這種力求超塵脫俗,瞻望無限與永恒,並試圖將心靈升華至神聖莊嚴之境的“冥契意識”,人人皆備。但在大部分的人身上,“冥契意識”只能隱藏在表面意識之下。當它在上層意識泛現時,它會以倫理情感的面貌呈現出來;同樣的,它自然也會以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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