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與企業管理
(2003年11月22日)
今天很高興能有機會跟各位交流一下我對禅的粗淺理解與認識。跟企業界的朋友系統交流學禅的體會,對我來說,這是第一次。希望這次交流能給各位日後的企業管理工作帶來一些啓發。
禅坐的禅與禅宗的禅
禅宗的“禅”和“禅坐”的“禅”,雖然有聯系,但其實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下面我要跟各位交流的,是禅宗的禅。
“禅”,全稱“禅那”,爲梵語 Dhyana的音譯,漢語的意思是靜慮、思維修。這兩個詞揭示了禅的內涵。生活在兩千六百多年前的釋迦牟尼佛,在完成覺悟以前,曾經曆過相當長時間的禅修探索。早在釋迦牟尼佛之前,古代印度人在禅定方面就有非常悠久的曆史,積累了豐富的禅修經驗和方法。據記載,釋迦牟尼佛在覺悟以前,曾經向兩位佛教以外的老師學習過禅定,而且達到了非常高深的境界,後來覺得不究竟,不能從根本上擺脫生死輪回,就放棄了,重新嘗試用自己的方法深入禅觀,最後終于獲得了對宇宙人生的領悟。釋迦牟尼佛所創的禅觀,包括古代印度人一些傳統的禅修方法,今天仍然被人們廣泛運用著。當然,在佛教傳入以前,中國人其實也有自己的禅坐傳統。
釋迦牟尼佛禅觀的思想,從“禅那”[靜慮]這個詞來說,由“靜”和“慮”兩個層面構成。第一層面指的是心靈的專注能力,梵語音譯叫“叁摩地”,漢語裏“叁昧”這個詞,就是對“叁摩地”的略稱。第二個層面指的是心靈對于事物的清晰透徹的認識能力,梵語叫“毗婆舍那”,就是“觀”的意思。“禅那”這兩個層面的含義,在中國傳統佛教的文獻裏簡稱“止”和“觀”。專注就是“止”,清晰、明了、透徹就是“觀”。這兩種素質統一起來,就叫“禅”。
止與觀的關系,好比被點燃的蠟燭與燭光一樣。蠟燭如果老是晃動,燭光就閃爍不定,照東西就不清楚,所以,它一定要保持穩定性。這個穩定性,就相當于心靈的“止”,即專注能力。另外,燭光還要有一定的亮度,如果不夠明亮或太昏暗,也照不清楚東西。燭光的亮度就相當于心靈的“觀”,即清晰地觀察事物的能力。心靈的這兩種能力——止和觀,在每一個有情生命的身上都存在著。禅坐的目的,就是要用特定的方法把這兩種能力加以系統地訓練,使之提高。
佛教有不少經論,詳細具體地描述了不同層次的生命形態在心靈專注能力和觀照能力方面的高低、粗細層次之不同。生命層次越高,專注力和觀照力相應地也越強大、越微細。同一個層次的生命形態,每一個個體在專注力和覺照力方面的差異也是非常巨大的。
就人類來說,每個人的心靈專注能力也不完全一致。有的人專注能力非常強,而有的人專注能力卻非常差。一個人如果他的注意力沒辦法集中,連短時間的集中也做不到,那就說明他的心靈有問題。一個人如果心靈非常專注,那麼他在事業上的成就以及生活質量就會超過一般人。另外,從人們所從事的工作性質來看,有一些工作需要有很高的專注能力,比如說,做腦外科手術的醫生,當他把一個人的腦袋打開,在裏邊做手術,那就需要專注能力非常強,不可以有其他雜念。次之,如鄉下的婦女繡花,心裏也要非常專一,要不然就會繡錯了或把針紮在自己的手上。日常生活中,有很多地方都需要專注。沒有專注,什麼事情也做不成。總而言之,專注的深淺會影響我們的生活質量和工作效率。
人們不僅在“止”的方面存在著差異性,就觀的能力[透徹地認識事物的能力]而言,也同樣存在著差異性。不同的工作、不同的生活境界、不同的教育修養、不同的生活閱曆,導致人們在認識事物、領悟事物方面的透徹能力也不一樣。
止和觀是佛教禅修最核心的內容,也可以說是佛教認識宇宙人生的根本方法。經常有人問我,佛教與自然科學有什麼區別,與其他的社會科學如哲學、心理學有什麼區別。區別當然有很多,但最根本的卻是方法上的差異。佛法也要認識宇宙人生,但是,它的認識方法與科學是不一樣的。科學是建立在感官的基礎上,通過對感官所收集的外部信息資料進行歸納、分析,從而得出結論。而佛教認識宇宙人生的方法卻是止觀,也就是禅坐,通過止觀來認識世界,認識宇宙人生。止觀的運作,重在對自我內心世界的認識。所以佛教認識宇宙人生,首先是認識“能認識的主體”。能夠産生思想感情並作出概念判斷的心,就是所謂的“能”。先認識“能”,然後再由此延伸擴展開來。這就是佛教認識事物的根本出發點。
以上我們從語義學角度解釋了“禅”的內涵。簡而言之,禅就是指心靈的止和觀兩種能力。佛教有一套非常完備、非常精密的禅修理論,在佛教“叁學”[戒定慧]中稱爲“定學”,旨在幫助人們系統訓練和提高這兩種能力。
禅宗的禅,與我們上面講的修習止觀的禅坐以及英語裏講的Meditation[漢譯爲“冥想”],在理念和方法上並不完全一樣。它和坐禅、止觀有聯系,但是也有區別。談到禅宗的特點,人們都用“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這句話來描述。禅宗是中國化的佛教,是我們東方文化貢獻給人類的最寶貴的文化遺産,是人類文化史上最璀璨的瑰寶。
禅是中國化的佛教
禅作爲佛之心法,它的真正興起是在中國。在具體講述禅的內涵之前,我們先追溯一下中國禅宗的演化曆史。
佛教從印度傳到中國,現在學者通常認爲是在公元前 2年,也就是西漢哀帝元壽元年,到現在有兩千多年的曆史。從西漢到隋唐,佛教在中國已經發展了將近一千年。在這段漫長的時間裏,中國古代的祖師們翻譯經典,研究教義,闡述佛經的思想,對印度傳過來的佛教經典、宗派思想及修行方法,進行了取舍選擇、創造發揮,最後在隋唐時期形成了具有中國文化特色的佛教宗派。
佛教從印度傳到東南亞、傳到中國漢地、傳到西藏,它所面臨的文化環境並不一樣。在東南亞地區,像現在的泰國、老撾、柬埔寨、緬甸這些地方,佛教傳入以前,基本上處于未開化時期,社會文明很不完備,缺乏成熟的信仰,有的地方甚至連文字都沒有。所以佛教傳入東南亞以後,很快就成爲他們文化的主流,一直到現在,現在東南亞有很多國家仍是佛教國家。佛教傳入漢地則不一樣。那個時候中國的文明已經非常成熟了,有非常完備的社會典章製度,出現過很多偉大的思想家,如老莊孔孟等,哲學思維非常發達,至于語言文字那就更不用說了。所以,佛教到漢地來,它所面臨的環境,跟西藏、東南亞是不一樣的。
中國人對佛教文化的認識和接受,一開始就是以中國本有的文化傳統爲基礎的,是一個不斷吸收、取舍、創造的過程,而不是完全照搬。印度佛教傳入中國後,經過一代又一代祖師們的不斷消化、吸收、創造,到隋唐的時候終于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佛教宗派,如天臺宗、華嚴宗、律宗、密宗、禅宗、淨土宗。在這些宗派裏,最能代表佛教與中國文化的完美結合、也就是說最具有中國特色的佛教宗派,就是禅宗。
禅宗作爲一個有中國文化特色的宗派,並不是中國祖師創造和發明的。在佛法的傳承上,它有印度佛教的淵源。禅宗在印度的起源有一個非常優美的故事。宋朝的時候,大政治家王安石在皇宮裏讀到一本佛經,裏面記載了這個故事。因爲在其他佛經裏人們沒有看到這個故事,所以有的人就懷疑這是杜撰。但是,王安石是在宋朝皇宮收藏的佛經裏面讀到的,說明這個故事在佛經裏是有根據的。
這個故事是這樣的:有一天,釋迦牟尼佛在印度的靈鹫山准備講法,當時有人供養了他一枝蓮花。大衆集合了以後,釋迦牟尼佛並不像以前那樣開始就講,或者是有人提問然後開講。他拿著那朵蓮花不說話。佛陀這個與平時不一樣的表現,使當時所有在會的人感到非常疑惑。這是什麼意思?只有一個叫迦葉的出家人——他在佛的弟子中資格最老,歲數也比較大,修行很刻苦——在大衆中破顔微笑,也就是說,只有他明白佛所說的法,于是佛陀說:“我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诃迦葉。”在禅宗史上,這句話非常有名。後來有很多禅宗修行人經常問:佛當時傳給迦葉的是什麼法?這就是禅宗的源頭。此後迦葉尊者成爲禅法在佛之後的第一位印度祖師,從他開始,一直傳到菩提達摩。菩提達摩是印度的第二十八位祖師,在中國則被尊爲禅宗初祖。
達摩祖師是在南北朝時來中國的。那時正是南朝的梁武帝當政。梁武帝是中國佛教史上的一個菩薩皇帝,他曾經幾次舍身出家,還經常在皇宮裏講經說法,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梁武帝聽說達摩到中國來,從廣州登陸,于是派廣州刺史蕭昂[相當于廣州市的市長]把他請到南京。見面時,梁武帝向達摩祖師問了一個問題,他說,我修了很多寺院,印了很多經,也經常講經,也曾經出家,我這樣修行有沒有功德呢?達摩祖師說,沒有功德。梁武帝提問的時候,他是有一種期待,希望能從達摩祖師那裏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得到一個獎勵性的回答,但是對方卻回答說沒有功德。因爲話不投機,達摩祖師後來便離開了南京,“一葦渡江”——踩在一枝蘆葦上渡過長江,來到北朝的河南嵩山少林寺,在那裏面壁靜坐。河南洛陽一帶的人都稱他“壁觀婆羅門”。
在少林寺面壁靜坐了九年之後,達摩祖師終于等到一個法的傳人,叫慧可。慧可是中國禅宗的二祖。慧可在出家以前有非常良好的文化素養,對老莊和儒家都有很深的研究,可以說是那個時代知識分子裏的精英。後來他出家學佛,學習坐禅,但是覺得自己還沒有通達禅的奧秘。他的剃度師于是介紹他到少林寺去見達摩祖師。慧可開始見達摩祖師的時候,祖師只顧自己打坐,根本不理睬他。爲了表達自己求法的至誠心,一天晚上下雪的時候,他一直站在達摩祖師打坐的洞外,雪一直積到他的腰間,他也不肯走。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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