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合的佛教
第一章 宗密其人及其佛教發展觀
宗密,在中國佛教發展到最高峰的時候,撰寫了大量的著作,想表達這樣一個重要的觀點:融合。中國佛教應走會通的一路,具體地說,禅宗諸家,包括頓宗、漸宗之間,應該融合;佛教內部的禅家和教家之間,應該融合;佛教和儒道兩教之間,應該融合。這樣,整個中國文化,構成一個融合的大文化。這就是宗密由叁教合一論、禅教合一論和頓漸合一論構成的融合論思想。其中,頓漸合一,學術界提得少一些,但他確實有這種思想。宗密爲什麼要提出這種融合論?爲什麼是宗密而不是別人提出這種融合論?這有時代的原因,也有宗密個人的因素。宗密不是一個一般的高僧,他既是個思想家,也是個學者。他根據中國佛教發展的現狀、時代的特點和社會發展的要求,提出自己的方案。而且,在宗密的時代,佛教宗派的建立已經完成,許多問題也容易看清,更利于總結經驗教訓。對于文化的整合工作,叁教都在嘗試。唐代中央政府支持出臺一套標准注釋的儒家經典,這標志著儒教本身的統一性。中唐的儒學家又從不同的方面進行融合佛道二教的理論嘗試,這是儒家的叁教融合。道教實際從魏晉以來就開始吸收儒佛的各種資源,到隋唐時期更是如此,對于叁教會通,特別是吸收佛教的理論資源,已經做得非常具體。唐代的佛教,在建立不同宗派的同時,實際上也有一個叁教會通的問題,禅宗就是叁教合一的産物,其他的宗派,都有著不同程度的中國化的特征,特別是華嚴宗和天臺宗。但是到中唐時代,面對儒道二教的不斷發展,面對社會存在的各種矛盾,佛教如果僅僅滿足于創宗立派的輝煌,而不作進一步的新探索,不的儒道作新的交流溝通,不爲社會矛盾的解決提供方案,將會失去重大的發展機遇,宗密正是以其學者式的憂患意識和知識分子固有的責任感,提出其融合論。
第一節 對儒學的失望
宗密的知識積累和學術道路是從儒學開始的,由儒入佛,從禅宗又宗華嚴,再在此基礎是提出融合的觀點。正是早年習儒的階段,使宗密對儒學,特別是唐代的儒學,有著非常深入的了解。宗密對唐代儒學缺陷的批評,成爲促進宋明理學對儒學反省的重要資源之一。
一、富家少年
宗密(780—841),生于四川果州西充(今四川省西充縣)的何姓家庭①,何家在當地算得上是個富戶,裴休在《圭峰定慧禅師碑》中說“大師本豪盛”。既豪富且興盛,可見其家境之富足,但這樣的家庭,卻有兩個不利因素影響了宗密今後的人生道路:
一是何家沒有權勢,在官本位的權力結構社會中,有錢無權,富而不貴,給何家會帶來不利的影響,也使得宗密對于社會、人生有著更爲直觀的感性認識,他後來在給澄觀的信中,就稱自己爲“巴江一賤士”②。這絕對不是什麼自謙之辭,而是對等級社會以權勢論貴賤的直接反映。在這樣的狀況下,走向仕途的一般的方法是讀書赴科舉。因此,宗密早年的科舉道路是不可避免的了。
二是父母早亡。這給宗密的打擊很大,心靈中投下的陰影長期難以消除,也一直使他帶有“不孝”的深深的自責。他這樣描述此事對他的心理影響:
宗密罪璺,早年喪親,每履雪霜之悲,永懷風樹之恨。(3)
所謂“雪霜之悲”,《禮記·祭義》說:“[秋],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淒怆之心,非其寒之謂也。”以秋霜移情,代表悲戚的心境,對親人的懷念。宗密又加上雪的意象,更添悲意。“風樹”,喻指父母死亡,不得奉養。由這兩個典故,可以看出失去雙親,無法孝養父母,在宗密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遺恨,這也是導致宗密後來決定出家的一個重要原因。
這兩個家庭的遺憾因素,對宗密思考的問題有很大影響,前一點,使其接觸到社會的貧富貴賤問題,後一點,則促使他思考人的生死、壽夭、吉凶等問題。而這些問題的答案,最初他是想從儒學中去尋求的。
二、研習儒學
何家決定讓宗密從小習儒,也有家學的原因,何家不僅富,而且世代浸儒,所以對宗密的儒學教育,很早就開始了,宗密自敘“髫專魯诰”(4)。“髫”指小兒之發,喻兒童階段,大致是10 歲左右。“魯诰”指儒家典籍。確切的習儒時間,宗密記爲7到17歲,“自龆年洎弱冠”(5)。大致曆10年。這是宗密第一次習儒,也是其整個學業生涯中的第一階段。
宗密很聰明,很有才氣,《宋僧傳》中稱其“負俊才”,且“少通儒書”。通過這一階段的教育,宗密對儒家經典已經有了基本的掌握和理解。這些經典,無非是《詩》《書》之類,學習的內容,多是孔穎達代表的官方注解的儒家五經,但實際的所習,並不止于此,從《原人論》對儒學的批評中,可以看出他對儒典的閱讀範圍更見廣泛,當然這也包括了以後的閱讀。
叁、好道不好藝
宗密具有作爲一個學者所需具備的基本素養,好學深思,且胸懷大志,立志幹一番大事業,“欲幹世以活生靈”(6)。入世救衆生苦。宗密對社會現狀有所洞察,並試圖改善人們的生存境遇,探索一種終極方法來實現這一目標,這種方法,稱爲道,宗密志于求道,“志好道而不好藝”(7)。“道”是宇宙、人生的 規律性,也是一種求知的方法論,“藝”是具體的操作技能、技藝,從“道”獲得的是關于宇宙、人生的最高智慧,從“藝”獲得的是一些具體性的知識。
由道、藝的區別來考察這一階段的學業,宗密認爲,他的儒學生涯,不過是“遊藝”,遊回于各種具體的技藝之中,而沒有體會到“道”。雖然他也講到這種“遊藝”也有“道”的根據,“縱遊藝,而必欲根乎道”(8)。即根據“道”的原則來習“藝”,但這種“道”究竟是什麼,宗密在這個階段並無一個明確的概念,不過能夠明確的是這一點:唐代儒學只是“藝”。唐代的儒學教育,很大程度上成爲一種應試教育,爲應付科舉考試而教而學,儒學思想被轉化爲僵死的、只需要加以機械記憶的教條,這種訓練,也使宗密産生了對儒學的不滿。
四、無歸的心靈
在這樣的學習環境中,宗密覺得心靈難尋依托,找不到心靈的歸宿,“雖則《詩》《書》是業,每覺無歸”(9)。開始對儒學感到失望,除了對科舉考試製度的不滿,還有儒學理論本身的原因,儒學不能回答宗密所思的深層的人生問題。
宗密對科舉的不滿,可能也有應試失敗的因素。唐代的科舉考試,分爲常舉和製舉兩種,常舉是常規性的考試,分爲生徒和鄉貢兩類考生,製舉是天子爲了召進非常之才而舉行的考試。宗密實際上是鄉貢生,沒有入正規的學校,不是生徒。正規學校中的生徒可以直接參加考試,而鄉貢生則要有人推薦,向當地的州縣機關報名,經州考合格,再舉送朝廷。僧傳中講到宗密“負俊才而隨計吏”(10)。計吏是負責向上級彙報當地政府之政績的官員,而不是指會計官。中國古代有上計製度,年終考核地方官員的政績,上一級考核下一級,逐級上報。嚴格來說,只有進京上計的官員才稱得上是“計吏”,但一般來講,向上級彙報政績的官員也叫“計吏”。計吏大概也負責考查或推薦鄉貢人員,以宗密的俊才,其命運卻掌握在計吏手中,遇到勢利一點的計吏,家無權勢的宗密很難被推薦上,這也逐漸使宗密失去了投身科舉的興趣,同時也對唐代的儒學逐漸失去了興趣。曾有人說宗密“登進士”(11),這恐怕有誤。
當然,對科舉的不滿,只是引起宗密不滿意儒學的一種原因,真正的原因,還是宗密感到儒學不能解決他經常思考的一些社會、人生的根本性問題,這一點,他在給清涼澄觀的信中都說清楚了。儒學的理論體系本身,特別是對人的本質的看法(原人觀),在宗密看來,並不是終極性的。宗密早年的人生際遇,家庭變故,使他經常思考人生的歸宿,這種歸宿至少要解決這樣一些問題:貧富貴賤、生死壽夭、賢愚善惡。宗密的家雖然是富戶,但他明顯地感到社會的貧富差別,不然就不會要“幹世以活生靈”了,爲什麼有貧富之別?宗密家中有錢,但無權勢之貴,總有無權之賤的感覺,爲什麼有貴賤之別?宗密的父母早喪,促使他早早地思考人的生死問題,爲什麼人有生有死,有壽有夭?這些問題,儒學中沒有給宗密提供令其滿意的答案,這實際上已涉及到宗教的領域,當然宗密在此的思考還更多地是社會倫理的內容。
第二節 皈依南宗
一、旁求佛教
宗密的時代,四川佛教很興盛,既然于儒學感到心無歸趣,宗密就向佛教尋找人生的答案,當初也並不是一定要歸依佛教,只是一種自發的探索。這是宗密學業生涯的第二階段。
對這段經曆,宗密自己的記載是“冠討竺墳”(12)。“冠”指男子束發戴冠,20歲,宗密特指20歲左右;“墳”指典籍,本來以叁皇五帝之書爲墳典,這裏指佛典。這一階段的時限,是18至22歲之間,“十八九,二十一二之間,素服莊居,聽習經論”(13)。最初所接觸的佛教教義,也是一些最爲基本的、淺顯的部分,即因果報應論等,宗密的收獲是:“決知業緣之報,如影響應乎形聲。”(14)這種理論,是宗密所判攝的人天因果教所持的,認爲人生的貧富貴賤、吉凶壽夭等,都是由于人們所受之“業”的不同,人們作出的不同的善惡行爲,造成不同的報應之果,業因和果報之間,就像有形體而必有影子,有聲音而必有回響,也就是說,人生的本質在于業。宗密認爲,這種觀點要比儒學、道家把人生的本質歸結爲元氣、天命、大道、自然等觀點要完備得多,因而覺得“薄似有寄”(15)。因此研習佛學更有熱情,涉及了佛教的不同類型,“余先于大小乘、法相教中,發心習學數年”(16)。實際上涉及到了人天因果教、小乘教和大乘法相教等。具體研習佛學的方式是:
止葷茹,考經論,親禅德,狎名僧。莊居,屢置法筵;素服,濫嘗覆講。(17)
這包括了幾個方面,止葷茹、素服、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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