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部派──空義之開展
一 空義依聞思而開展
佛說的一切法門,是隨順于解脫的。解脫的道,是如實知無常,苦,(空),無我;依厭,離欲,滅,無所取著而得解脫。解脫要依于慧──般若prajn~a^,pan~n~a^;修行如實觀慧而能離煩惱的,主要的方便,是空s/u^^nya,sun~n~a,無所有a^kim!canya,a^kin~can~n~a,無相animitta 。空于貪、瞋、癡的,也是無相、無所有的究竟義;所以在佛法的發揚中,空更顯著的重要起來。
在聖道的修習中,空、無所有、無相,都重于觀慧的離惑。但空與無相,顯然有了所觀察的理性意義。如無相,本是「不作意一切相」,「不取一切相」,而『有明大經』說:「二緣入無相心解脫:一切相不作意,及作意無相界」(1)。這樣,要入無相心解脫(或作「無相心叁昧」)的,不但不作意一切相,而且要作意于無相。無相界animitta-dha^tu,是無相寂靜的涅槃。涅槃的體性如何,部派中是有诤論的,但都表示那是衆苦寂滅而不可戲論的。所以「作意無相界 [P80] 」,涅槃是所觀想的境界──義理或理性的。空也是這樣:無我無我所是空,空是一切法遍通的義理,也是所觀的。又立「出世空性」,以表示空寂的涅槃。這樣,空與無相,不只是實踐的聖道──叁昧,解脫,也是所觀、所思的法義了。
佛法重于修行,修行是不能沒有定的,但真能離煩惱得解脫的,是如實智,平等慧如實觀(2) 。與定相應的慧學,在次第修學過程中,有四入流分(預流支):親近善士,聽聞正法,如理作意,法隨法行(3)。佛的化導,以語言的教授教誡爲主,所以弟子們要由聞、思、修的學程,才能引發無漏智慧,知法見法,得預流果。『雜阿含經』中,每對「愚癡凡夫」,說「多聞(或作「有聞」)聖弟子」。「見聖人,知聖人法,善順聖人法;見善知識,知善知識法,善順善知識法」。親近善士,經聞、思、修習,才能引發無漏智,所以對從佛而來的文句,從事于聽聞、思惟,是慧學不可或缺的方便。爲了佛法的正確理解,爲了適應外界的問難而有所說明,佛教界漸漸的注重于教法的聞思,于是乎論阿毗達磨,論毗陀羅出現了。佛教初期的聞思教法,雖重于事類的分別抉擇,而「空」義也依聞思而發揚起來,這是部派佛教的卓越成就!
部派佛教的文獻,現存的以說一切有部Sarva^stiva^din,赤銅鍱部Ta^mras/a^t!i^ya爲詳備,其他也有多少傳述。初期大乘論,如『大智度論』,『瑜伽師地論』,也有可參考的。部派佛教思想,本來都是依經的。但各部所誦本,文句不完全相同,相同的也解說不一致,所以在空 [P81] 義的開闡中,當然也有所不同。事實上,部派佛教在印度,演進到「一切法空」的大乘時代。
注【12-001】『中部』(四叁)『有明大經』(南傳一0‧一九)。『中阿含經』(二一一)『大拘絺羅經』(大正一 ‧七九二中)。
注【12-002】平等慧如實觀,或譯爲如實正觀,真實正觀。平等慧,巴利原語爲samma^ppan~n~a^,即正慧。
注【12-003】『雜阿含經』卷叁0(大正二‧二一五中)。『相應部』(五五)「預流相應」(南傳一六下‧二二八)。
二 勝義空與大空
說一切有部Sarva^stiva^din是特長于法義論究的部派。說一切有部內,有二大系:重經的是持經、譬喻者su^tradhara da^rs!t!a^ntika,重論的是阿毗達磨abhidharma論師。後來,阿毗達磨論師系,成爲說一切有部的正宗,于是乎持經譬喻者演化爲說經部Su^trava^din。有部與經部的法義,對大乘佛教,大乘論師的主流,中觀Ma^dhyamika與瑜伽Yoga^ca^ra二派,思想上有密切的關聯。
漢譯『雜阿含經』,是說一切有部的誦本,與赤銅鍱部Ta^mras/a^t!i^ya的『相應部』相當。『雜阿含經』中,有以空爲名的二經,是『相應部』所沒有的,可以說是屬于部派的(但也不只是有部的)。一、『第一義空經』,如『雜阿含經』卷一叁(大正二‧九二下)說: [P82] 「眼,生時無有來處,滅時無有去處。如是眼,不實而生,生已盡滅,有業報而無作者,此陰滅已,異陰相續,除俗數法。耳,鼻,舌,身,意,亦如是說」。 「俗數法者,謂此有故彼有,此起故彼起,……純大苦聚集起。又複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純大苦聚滅。比丘!是名第一義空法經』。
第一義空,是勝義空parama$rtha-s/u^nyata^的異譯;趙宋施護的異譯本,就名『佛說勝義空經』。經中,以眼等六處的生滅,說明生死相續流轉中,有業與報(報,新譯作「異熟」),而作者ka^raka是沒有的。這是明確的「法有我無」說。沒有作業者,也沒有受報者(作者,受者,都是自我的別名),所以不能說有舍前五陰,而續生後五陰的我。不能說有作者──我,有的只是俗數法。俗數法是什麼意義?『阿毗達磨順正理論』引經(1)說:
「如世尊說:有業有異熟,作者不可得,謂能舍此蘊及能續余蘊,唯除法假」。 「勝義空經說:此中法假,謂無明緣行,廣說乃至生緣老死」。
依玄奘所譯的『順正理論』,可知俗數法是法假的異譯。法假即法施設dharma-prajn~apti ,施設prajn~apti可譯爲安立或假名。法施設──法假,就是無明緣行等十二支的起滅。鸠摩羅什Kuma^raji^va所譯『成實論』,譯此經文爲:「諸法但假名字;假名字者,所謂無明因緣諸行……」(2)。『瑜伽論』解說法假爲:「唯有諸法從衆緣生,能生諸法」(3)。『勝義空經 [P83] 』作:「別法合集,因緣所生」(4)。所以經義是:唯有法假施設,緣起的生死相續,有業有異熟,而沒有作業受報的我。緣起法是假有,我不可得是勝義空。『勝義空經』的俗數法(法假)有,第一義空,雖不是明確的二谛說,而意義與二谛說相合,所以『瑜伽論』就明白的說:「但唯于彼因果法中,依世俗谛假立作用」(5)。法假施設是假(名),勝義空是空;假與空,都依緣起法說。依緣起說法,『雜阿含經』是稱之爲:「離此二邊,處于中道而說法」的(6)。龍樹 Na^ga^rjuna的『中論』說:「諸佛依二谛,爲衆生說法」;「衆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爲是假名,亦是中道義」(7)。二谛與空假中義,都隱約的從這『勝義空經』中啓發出來。
『第一義空經』的前分,有關生滅的經義,留在下一節,與其他有關的經文一同解說。
二、『大空經』:如『雜阿含經』卷一二(大正二‧八四下、八五上)說:
「雲何爲大空法經?所謂此有故彼有,此起故彼起,謂緣無明行,緣行識,乃至純大苦聚集。緣生老死者,若有問言:彼誰老死?老死屬誰?彼則答言:我即老死;今老死屬我,老死是我所。言命即是身,或言命異身異,此則一義而說有種種。若見言命即是身,彼梵行者所無有;若複見言命異身異,梵行者所無有。于此二邊,心所不隨,正向中道,賢聖出世如實不顛倒正見,謂緣生老死。……」。 「諸比丘!若無明離欲而生明,彼誰老死,老死屬誰者,老死則斷則知,斷其根本,如截 [P84] 多羅樹頭,于未來世成不生法。……。若比丘!無明離欲而生明,彼無明滅則行滅,乃至純大苦聚滅,是名大空法經」。
『大空經』所說,是否定「老死(等)是我」,「老死屬我」的邪見,與「命即是身」,「命異身異」的二邊邪見相同,而說十二緣起的中道正見。
命即是身──我即老死(以身爲我)
命異身異──老死屬我(以身爲我所)
命ji^va是一般信仰的生命自體,也就是我a^tman別名。身是身體(肉體),這裏引申爲生死流轉(十二支,也可約五陰,六處說)的身心綜合體。假如說:我即老死(生、有等),那是以身爲自我──「命即是身」了。假如說:老死屬于我,那是以身爲不是我──「命異身異」了。身是屬于我的,我所有的,所以命是我而身是我所mama-ka^ra。這一則經文,『相應部』「因緣相應」中,也是有的,但沒有『大空經』的名稱(8)。那末,有部所誦的『雜阿含經』,特地稱之爲『大空經』,到底意義何在?『瑜伽論』解說爲:「一切無我,無有差別,總名爲空,謂補特伽羅無我及法無我。補特伽羅無我者,謂離一切緣生行外,別有實我不可得故。法無我者,謂即一切緣生諸行,性非實我,是無常故。如是二種略攝爲一,彼處說此名爲大空」 (9)。依『瑜伽論』說:補特伽羅無我pudgala-naira^tmya與法無我dharma-naira^tmya,總 [P85] 名爲大空maha^s/u^nyata^。補特伽羅無我,是「命異身異」的,身外的實我不可得。法無我是「命即是身」的,即身的實我不可得,這二種無我,也可說是二種空,所以總名爲大空。所說的法無我,與「一切法空」說不同,只是法不是實我,還是「法有我無」說。不過,有的就解說「大空」爲我法皆空了。
注【13-001】『阿毗達磨順正理論』卷二五(大正二九‧四八五上)。又『論』卷二八(大正二九‧四九八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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