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治明相》導論
談錫永 造
頂禮兩代摧魔法王衆生依怙主
頂禮叁種傳承上師持明教法尊
頂禮文殊師利語金剛般若導師
頂禮本淨虛空如來藏叁身佛陀
一 本來面目與明相——釋論名
本論具名《現證自性大圓滿本來面目教授·無修佛道》,簡稱《淨治明相》(Nang Jang)。
“大圓滿”道法,即以直指本來面目爲建立見地的手段,此同于由菩提達摩大師傳入漢土的教法。關于這點,目前已成不爭之論,過去有學者揚禅辟密,實乃由于資料不足,且有門戶成見之故,因而便欠客觀。
漢土近期著作,有藍吉富居士《壇經的修證理論與藏密的大圓滿法門》一文(收《中國佛教泛論》文集),較能道出真相。雖然他所引用的資料與及結論,尚多可補充之處,但亦可見漢土學者對藏密大圓滿的看法,跟六七十年代已有顯著的不同。
外人著述,則有 Jeffrey Broughton 的 Early Chan Schools in Tibet(《西藏早期禅宗》)一文,據敦煌文獻,論述西藏于早期曾接受漢土的禅宗思想。此文對禅與大圓滿同源的探討,具參考(收 Studies in Chan and Hua-yen《禅與華嚴文集》)。
今本論標題,明顯地將“大圓滿”與“本來面目”聯系起來,而論師則爲具傳承的著名大圓滿祖師摧魔洲(Dudjom Lingpa 1835-1904);複由其轉生的敦珠法王無畏智剛(His Holiness Dudjom Rinpoche Jigdral YesheDorje 1904-1987)科判,是則藏傳大圓滿與漢土禅宗的關系,便揭露得更加明白。故本論所述的見、修、行、果,當有助于漢土的禅宗行人參考,是不宜以其爲藏密祖師著述,便持門戶之見。
Dudjom 意即“摧魔”。此名相漢土傳統音譯爲“杜炯”,今譯爲“敦珠”,對音實欠准確,唯已積非成是,故仍從之。敦珠法王爲摧魔洲尊者的轉生,而“敦珠”與“摧魔”實爲同一名相的音譯與意譯。
至于認爲密宗修持要建立本尊,與禅宗诃佛罵祖的宗風完全不同,是則無非以皮相視密宗。尤其是本論,借夢境或定境中之祖師、佛、菩薩開示以闡明修證本來面目之次第,作風與诃佛罵祖大異,從表面看來,與“祖師禅”實爲殊途。若唯知祖師佛菩薩皆無非“明相”之建立,境界只在行者之一心,是則便知本論旨趣,其究竟義實與祖師禅同歸。
本論簡名《淨治明相》,即修治明相令得清淨之意。所謂“明相”,即指法界中一切顯現,亦即輪回涅槃的一切顯現。
若謂禅宗重視無修無整無證,此既建立明相爲所治,複說能治之法門,豈非有修有整有證?欲明此疑,則須知藏密之修證本來面目次第,由有修持而無修持,由有整治而無整治,由有行持而無行持,由有證量而至無所得,此中次第井然,實非一蹴而就。
因此我們可以這樣說,祖師禅與大圓滿實同一旨趣,同一趨歸,唯漢土祖師禅則由最高處入手,不同藏密之由下趨上,若謂宗風不同,即此而已。
西藏佛教成立初期有“吐蕃僧诤”,即漢土禅師摩诃衍與印度論師蓮花戒诤論。這次诤論,據藏土相傳爲摩诃衍失敗,其“不思不觀”的修法爲蓮花戒所破,並且傳下蓮花戒所造的叁部《修習次第》論著;然若據敦煌出土的《頓悟大乘正理決》,則摩诃衍並未失敗。關于此次诤論,目前尚多學者研究,一時未有結論。①(筆者較傾向 David Seyfort Reugg 在 Buddha-nature,Mind and the problem of Gradualism in a comparative perspective 一書中的說法,謂摩诃衍失敗之事,系薩迦班禅僞造。)
大圓滿道須行者能住法性中,始不思不觀、無修無證,若摩诃衍已提出“住法性中”此先決條件,則當不爲蓮花戒所破,若未提出,則受破也應宜。此即研究是次“僧诤”的關鍵。
近人有兩篇文章專論摩诃衍,均收入 Studies in Chan and Hua-yen(《禅與華嚴文集》)。一爲上面提及過的《西藏早期禅宗》,另一篇則爲 Luis Gomez 的The Direct and The Gradual Approaches of Zen Master Mahayana:Fragments of The Teachings of Mo-Ho-yen(《禅師摩诃衍之頓漸門:摩诃衍教法殘片》)。後者由敦煌出土殘片推論摩诃衍的教法,謂摩诃衍主張唯利根可入頓門,鈍根則須依次第而漸修。此文資料豐富,極具參考價值,唯仍未論定摩诃衍之“不思不觀”,有無提出“住法性中”爲範限。
關于摩诃衍的師承,一直未有學者明確指出,筆者的看法,對研究“僧诤”與頓漸問題或有幫助,順便提出如下——
在《頓悟大乘正理決》中,摩诃衍自說傳承爲“依止和上法號降魔小福張和上准仰大福六和上”。法國戴密微(Paul Demieville 1894-1979)是率先研究此“僧诤”問題的學者,他說:“對這句話的斷句,我的把握不大。這裏似乎是丟落了六名大師之一的姓名;其中提到的某些姓名,也是少見多怪的。”(依商鼎版,耿昇《吐蕃僧诤記》譯文。)
其實這些禅師的名號,可于《景德傳燈錄》卷四找出。錄中載有一條,雲:“第叁十二祖弘忍大師五世旁出一百七人”,此中“第一世一十叁人”,首出者即爲“北宗神秀禅師”,此蓋以南宗的慧能爲正傳,故列神秀爲旁出。
至“第二世叁十七人”中,有“兖州降魔藏禅師”、“京兆小福禅師”,此二人無疑即是摩诃衍師承中的“降魔、小福”。
《景德傳燈錄》卷第四有關于降魔藏的記述:“師七歲出家,時屬野多妖鬼魅惑于人,師孤形製服曾無少畏,故得降魔名焉。”又雲:“秀師問曰:汝名降魔,此無山精木怪,汝翻作魔耶?”足證“降魔藏”此法名,時人口頭上唯稱之爲“降魔”。
于“第二世叁十七人”中,尚有“西京義福禅師”,疑即摩诃衍師承中的“大福”。《舊唐書·列傳第一百四十一·方伎》有義福傳,謂其于開元二十年卒,“有製賜號大智禅師”,此或當時後人稱之爲“大福”的原因。大者,以其死後有對號也。義福居西京,小福居京兆,二人皆爲嵩山普寂的同門,爲神秀的法嗣。普寂于唐中宗時,奉製統領神秀法衆,一時榮耀無比,兩位禅師因此也名顯一時,即身後亦爲人稱道,“大福”、“小福”無非口語上作分別而已。
普寂門下,有一位“終南山惟政禅師”,《傳燈錄》列之爲“第叁世四十九人”之首,亦即“普寂禅師出二十四人”中,唯一見于著錄的一人,疑即摩诃衍師承中的“准仰”,于行草書體,“惟政”很容易誤抄爲“准仰”。
如是,摩诃衍自述師承便可斷句雲:“依止和上,法號降魔、小福、張和上、准仰、大福、六和上”。至“張和上”與“六和上”爲誰,則暫時只能關鍵(筆者懷疑“六和上”即保唐無性禅師,今且存疑)。
要之,摩诃衍上藏王赤松德贊的疏,是按時人口語來稱呼其上師(和上)的法號,所以才會有“張和上”、“六和上”的叫法。這兩位禅師的稱謂其時必已流行西域,且爲西藏人所熟知。
至于時人不呼禅師的法號,而稱之爲“和上”,則有“唐和上”、“金和上”等稱謂可證。“唐和上”即資州處寂,俗姓唐;“金和上”即益州無相,俗姓金。由上述師足知摩诃衍爲神秀門下第叁、第四世,其爲北宗無疑,因此,摩诃衍實在沒有可能是有如慧能門下的“頓門”,亦沒有可能主張入手即“不思不觀”。
況且,自達摩而下,至五祖弘忍,及第六代神秀、第七代普寂,皆稱“楞伽宗”,其後楞伽宗被六祖慧能的弟子神會推翻,尊慧能爲正統,由是始標榜“禅宗”之名,所以西藏甯瑪派的大圓滿教法,自不可能與慧能的禅宗全同,而與楞伽宗的法門則同出一脈。
關于楞伽宗的資料,可參閱胡適《楞伽宗考》,收張曼濤編《現代佛教學術叢刊》第四冊。
敦煌出土的文獻,有達摩的“二入四行”教授,藏文標題爲 Bsamtan-ngya-1un-chen-po。此見于日本學者今枝由郎與法國學者 A·Mac-Donald 合編的 Choix de Documents Tibetans vo1.I(《藏文文獻選》第一輯),此外還有《楞伽師資記》的藏譯,由此可證,大圓滿法門于西藏雖被視爲“頓門”,但他卻其實跟被漢土稱爲“漸門”的楞伽宗有較接近的關系。
至于具體修習,大圓滿之先修“除障”爲加行,即等同達摩之“報冤行”,此凡曾習“除障法”者皆知也。舉此一例即可爲證。
是故本論之“淨治明相”,雖跟漢土祖師禅之道法不同,但卻跟楞伽宗的禅法吻合,亦即跟菩提達摩傳來的禅法吻合,故不宜執著名相,謂大圓滿所修非禅法也。
甯瑪派以《入楞伽經》爲根本經,此即與達摩付四卷《楞伽》與慧可同一旨趣。
五祖弘忍門下開出叁派,一爲嶺南慧能、一爲北地神秀、一爲益州無相(金和上)。無相所傳稱“保唐派”,傳人有保唐無住。據前引 Jeffrey Brough-ton 的說法,保唐無住的禅法曾影響西藏,故西藏之重視《楞伽》,應亦受無住的影響。
依《高僧傳》及《曆代法寶記》,無相的禅法至無住時已有變動,無相尚較漸,無住已較頓,此或系受六祖慧能的影響。
《曆代法寶記》爲保唐派的著作,其記無相“每年十二月正月,與四衆百千萬人受緣嚴設道場處,高座說法,先教引聲念佛,盡一氣念,絕聲停念訖,雲:無憶無念無妄。無憶是戒、無念是定、無妄是慧,此叁句語即總持門。”
無相又雲:“我此叁句語是達摩祖師本傳教法,不是诜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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