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攝論學派及《大乘起信論》的傳播
攝論學派是指形成于陳隋之際的以宣講弘揚真谛所譯《攝大乘論》爲主的佛教思想流派,其研習者後世統稱他們爲“攝論師”。《俱舍論》是印度有部思想的産物,屬于小乘佛教的範圍,而一般說唯識思想屬于大乘佛教範疇,但是,無論是真谛,還是玄奘,都在不遺余力地教授弟子研習此論,直至今日,佛教界也將其當作唯識學的入門書對待。出于這些理由,本節在敘述攝論師的活動時附帶也論及俱舍學派。此外,作爲真谛翻譯的早期唯識學經典,《大乘起信論》也備受重視,盡管“起信論師”的提法不多見,但此論在南北朝後期及隋唐之際流傳頗廣,對隋唐佛教宗派的發展影響很大,因此,在此章一並敘述。
第一節 真谛對唯識經典的傳譯
從中國佛教史整體上講,真谛叁藏是足以與鸠摩羅什並肩而立的來自于異域的佛教大師。在佛典翻譯史上,他也被列入四大翻譯家之一。真谛所傳之學雖然廣泛,但其核心是大乘瑜伽行派學說。綜觀真谛所傳譯的瑜伽行派典籍,鮮明特色就是如來藏思想被融入瑜伽行派體系之中。他所傳播的學說和教法被後世稱之爲“唯識古學”。本節擬在陳述真谛生平的基礎上,重點陳述考辨其在佛教經典翻譯等方面的成就。
一、真谛的生平及其譯經活動
現存最早的有關真谛的傳記材料是隋代費長房《曆代叁寶紀》中的記載,其次是唐代道宣《續高僧傳》中的傳記。前者由于體例限製,篇幅很短,後者則較長一些。二者都注明依據的是真谛的弟子曹毗所作的《真谛叁藏傳》。經過核對二書所記,凡是費長房所記大都在道宣所作真谛傳記中有較爲一致的記載,而道宣所記詳盡得多。由此可以肯定,道宣確實是看到了曹毗所作的真谛傳記以及真谛翻經目錄。
費長房《曆代叁寶紀》卷十一所附“真谛傳”很是簡短,其文如下: 西天竺優禅尼國叁藏法師波羅末陀,梁言真谛,遠聞蕭主菩薩行化,搜選名匠,軌範聖賢,懷寶本邦,來適斯土。所赍經論樹葉梵文凡二百四十夾。若具足翻,應得二萬余卷,多是震旦先所未傳。屬梁季崩離,不果宣吐,遇緣所出,略記如前。後之所翻,複顯陳錄載序。其事多在《曹毗叁藏傳》文。[①]
費長房的這段文字,著眼點還是翻譯,所以詳細地記載了其來華所帶來的梵文經典的數量。而道宣所寫的真谛傳記,則較爲全面,因此,是現存的有關真谛傳記的最權威的材料了。下文主要依據道宣的記載,參照其它相關文獻,對于真谛來華的簡略過程以及在中土的活動情況,特別是翻譯佛典的活動作些考證敘述。
1.真谛所學及來華經過
真谛(499-569年),西印度優禅尼婆羅門族,原名拘那羅陀,漢語爲“親依”的意思。少時博訪衆師,學通內外,尤精于大乘之說。如《大乘起信論序》中說:真谛師“其人少小博采,備覽諸經,然于大乘,偏洞深遠。”[②]《攝大乘論序》中也說:“學窮叁藏,貫練五部,研究大乘,備盡深極。”[③]從真谛來華之後翻譯的經典看,也是大小乘兼有的,如《十二因緣經》、《廣義法門經》、《律二十二明了論》、《俱舍論》、《部異執論》、《四谛論》等屬于小乘。印度瑜伽行派的祖師世親也是早年學習小乘,後期才皈依弘揚的大乘瑜伽行派,真谛也是精通小乘的,因而對于世親早期的著作《俱舍論》相當重視,不遺余力地翻譯、弘揚,最終形成了俱舍學派。
真谛以弘道爲懷,“曆遊諸國,隨機利見”[④],泛海南遊,暫居于扶南國。梁武帝于大同年間(535—545年),派直後(官名)張汜送扶南國的使者返國,訪求名德和大乘諸論、《雜華》等經。扶南國便推薦真谛前往中國,真谛欣然同意,便帶著經論梵本二百四十夾,于中大同元年(546年)八月十五日到達南海郡(今廣東省南部),當時他已48歲了。
究竟是梁武帝派使者到天竺迎請的真谛,還是在扶南國迎請的真谛,由于古代有些文獻敘述得很模糊,因而造成一些誤解。南朝梁時,扶南遣使來華共有四次,其中最後一次在大同五年(539年)秋,所獻方物爲生犀,“又言其國有佛發,長一丈二尺。诏遣沙門釋雲寶隨使往迎之。”[⑤]《續高僧傳·真谛傳》記載與此基本相同:“梁武皇帝德加四域,盛唱叁寶。大同中,敕直後張汜等送扶南獻使返國,仍請名德叁藏、大乘諸論、雜華經等。真谛遠聞行化,儀軌聖賢,搜選名匠,惠益民品。彼國乃屈真谛並赍經論,恭膺帝旨。既素蓄在心,渙然聞命。”然《大乘起信論序》則說,真谛是從天竺國請來的:“故前梁武皇帝,遣聘中天竺摩伽陀國取經並諸法師,遇值叁藏拘蘭難陀,譯名真谛。……時彼國王應即移遣,法師苦辭不免,便就泛舟,與瞿昙及多侍從並送蘇合佛像來朝。”唐代智升《開元釋教錄》將《續高僧傳》的說法作了雜糅。本著後文將分析說明,梁譯《大乘起信論序》並非僧恺所寫,如陳寅恪所說,“僞文”中包含了真史料,而上引關于真谛來華的一段文字則屬于假史料,是作者采擇傳聞而寫成。道宣作《真谛傳》依據的是當時仍然可可看到的真谛弟子曹毗作的真谛傳,因而應該以道宣所說爲准。
真谛在中土南境未久,隨即北上,沿途停留,至太清二年(548年)閏八月才到達建業。梁武帝深加敬禮,敕其住于寶雲殿。在真谛正要從事翻譯的時候,侯景叛亂爆發,十月侯景進入建業,第二年五月梁武帝被困臺城。在這種背景下,真谛無奈東行東土[⑥],時間應該是太清二年十月前後。太清叁年,富春縣令陸元哲迎接真谛住于自己的宅第,並且爲其招集沙門寶瓊等二十余人,布置譯場,請其翻譯佛典。由此,真谛開始了其顛簸流離的翻譯佛典生涯。
2.富春譯場
關于在富春的翻譯成果,各種經錄以及《續高僧傳·真谛傳》所記不一致,特別是真谛本傳的記載簡略而引用者更廣泛。《續高僧傳》卷一記載:
又往富春令陸元哲,創奉問津,將事傳譯。招延英秀沙門寶瓊等二十余人,翻《十七地論》,適得五卷,而國難未靜,側附通傳。[⑦]
此文中所說的《十七地論》即後來玄奘所翻譯的《瑜伽師地論》。
《曆代叁寶紀》卷十一記載:
《十七地論》五卷,太清四年于富春陸元哲宅,爲沙門寶瓊等二十余名德譯。
《大乘起信論》一卷,同四年在陸元哲宅出。
《中論》一卷,《如實論》一卷,《十八部論》一卷,《本有今無論》一卷,《叁世分別論》一卷。已上並四年同出。[⑧]
對于費長房的上述記載,現今的學者理解頗不一致。在一般的紀年表中太清年號只有叁年,但《梁書·元帝本紀》中說:“大寶元年,世祖猶稱太清四年。”這是因爲梁元帝蕭繹不承認由侯景所立的皇帝,因而繼續稱承聖元年(554年)之前數年爲太清年。這一點,連智升也搞不明白,他在《開元釋教錄》中說,費長房《曆代叁寶紀》以太清年號記載這幾年是錯誤的。這一錯誤指責被當今指責費長房的學者所沿襲。至于上述有關《大乘起信論》的記載,由于智升等未曾采信,而後世大多數學者認其爲錯誤記載。——此問題留待下節專門討論。而關于《十七地論》,一般認爲其已經佚失,其實,現存的《決定藏論》叁卷本即《續高僧傳》所說的《十七地論》。《曆代叁寶紀》無《決定藏論》之名,《開元釋教錄》則說:“《決定藏論》叁卷,梁天竺叁藏真谛譯單本。右此《決定藏論》,《大周錄》中乃雲“失譯”,而不指言何代翻出。今詳此《論》文勢乃是真谛所翻。《論》中子注乃曰梁,言前代錄家遺之不上。今爲真谛所譯,編于梁代錄中。” [⑨]至于《中論》一卷,已經佚失,一般認爲應該是《中論·觀因緣品》。而《如實論》則是世親的重要因明學著作,原著至少有兩千偈[⑩]。經錄記載真谛譯本爲一卷,現存本稱之爲《如實論反質難品》,一般認爲是世親所著《如實論》的最後一品。《十八部論》一卷現存,估計是殘本;《本有今無論》現存本稱《涅槃經本有今無偈論》,篇幅很短,最後一部分摻雜了真谛的解釋,也是一個殘本。
從上述引述分析可以見出真谛這一時期翻譯活動的幾個特點:其一,盡管部數很多,如不算入《大乘起信論》,也有六部,但總卷數僅十卷。其二,所譯《中論》、《十七地論》、《如實論》都屬于大部頭論典,但都未完成。其叁,真谛所譯的這些論典,有一些疏釋傳出,如《中論疏》(二卷)、《如實論疏》(叁卷)以及有關《涅槃經本有今無偈論》的疏釋等等。如此等等特點,是與此前的譯者大不相同的。真谛爲什麼不如大多數來華的傳譯者那樣,集中時間精力完整地翻譯出一部經典,而是如此將幾部大論典都開譯呢?仔細琢磨,可能的解釋有二:一是真谛華語生疏,傳譯、筆受等等配合欠佳,因而屢屢撤換經典。二是真谛的目的不僅僅是翻譯,更重要的是思想的傳播,因此,他所組織的譯場更像是研習班。真谛通過翻譯的形式將中觀、唯識、因明以及涅槃等方面的思想都簡要地向參譯者作了傳授。如此做法,翻譯的效率就大打折扣了。更何況,當時國難未已,戰亂未甯。
真谛富春譯場的起止時間也值得探討。《曆代叁寶紀》將《九識義記》二卷標爲“太清叁年于新吳美業寺出”[11],現今證實那是誤記。而上述論典的翻譯,《曆代叁寶紀》都未標出月份。而唐遁倫則記載:“傳聞梁武帝時真谛,太清四年歲次庚午十月,往富春令陸元哲宅,爲擇瓊等二十名德翻《十七地論》,始得五卷。”[12]現有很多著作或將這一時間當作真谛富春譯場的開始時間,或作爲結束時間。在此略作考辨。
可以藉助于正史的一些記載來大致確定這一問題。根據《梁書》等記載,太清叁年(549年)叁月,侯景攻陷臺城,五月梁武帝餓死于臺城。湯用彤推測說,大概是在這一年或第二年初,真谛到達富春(今浙江省富陽縣)。[13]關于此時富春的情形,《梁書·侯景傳》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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