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初期大乘經之集出與持宏
第一節 從大乘經自身去探求
「大乘佛法」的出現與(初期的)開展,上來雖已作了廣泛的論究,而「初期大乘」的傳宏與集出者,還需要試爲解答,以答複本書開端所提出的問題。大乘經的體裁,因襲了初期集成的『阿含』部類的形式,從「如是我聞,一時,佛在某處」起,是看作佛所說的。如「華嚴法門」,明明是菩薩們說的,也說佛在菩提場,佛在忉利天等,以表示是佛所說的;或菩薩在佛前說,是佛所印證同意了的。即使有些經中,說到佛滅五百年以後的事,也是作爲佛所「懸記」(預言)的。對于初期大乘經,古人以爲出于釋尊的時代,這種見解,是不能爲近代學者所接受的。依我從佛法所得來的理解,大乘經師的傳出經典,即使是編集,也決不以爲是創作的,僞造的。因爲大乘法義,在信仰上,修證上,都有所禀承,在不斷傳述中,日見具體而集錄出來。在集錄者的心目中,這是佛所說過的,從和尚,從前的大德傳下來的佛法。正如神教的先知們,自覺得受了神的啓示、感動,而將自己所說的,認爲神所說的一樣。初期大乘行者,超越的佛陀觀,是信 [P1258] 願的;甚深無差別的法觀,是智證的。在信仰的感覺上,智證的體驗中,一切回向法界,回向菩提,回向衆生,自我消融于法界、菩提、衆生中,沒有留下集出者的名字,也沒有說到集出的時間與地區。明明是存在于現實時空中的印度佛教文化,而集出者是誰,時間與地區,卻沒有明確切實的說明。這就是初期大乘的特性,也是印度一般宗教文化的特性。所以研究這一論題,不能存有明確考定的想法。我以爲可以采用近乎統計的方法,論證大乘佛經──時、地、人的一般情形。
解答這一問題,從大乘經自身去探求,是可以信賴的方法,因爲初期大乘經所說的,到底會多少反映了當時印度大乘佛教,傳宏者與集出者的活動情形。不過也不能過分重視文字的記錄,因爲這是宗教的典籍,包含了信願的,傳說(從佛教來,從印度民俗信仰中來)的,屬于自心感受的東西。所以對大乘經所說,探究大乘活動的實際情形,有些要加以了解和除去。如大乘經有他方淨土的傳述,除阿!B粊Aks!obhya佛土以外,都是沒有女人的淨土。沒有女性,也就無所謂男性,淨土中沒有男女眷屬的關系;衣食是自然而來的,也就沒有職業與生活問題;沒有國家的權力機構。這樣的淨土,淨土的佛教,只能是大乘行者的理想、希望,或出于禅觀的內心經驗,不能看作印度大乘佛教實際情況的反映。在大乘佛教中,表現爲願生他方淨土;女人怎樣修行,下一生才能成爲男子,或女人現生就轉變爲男子(智證大乘不一定如此)。這是當時印度一般 [P1259] 佛教界,面對雜亂苦惱的現實世間,社會重男輕女所引起的出離思想。如「文殊法門」,多爲天菩薩說;「華嚴法門」多在天上說,他方來的菩薩非常多,而更多的是夜叉、龍王等天菩薩。這一類經典,充滿了信仰與傳說、禅觀心境的內容。「原始佛教」『雜阿含』的「八衆誦」,也有梵天、帝釋、夜叉等說法。『長阿含』的『阇尼沙經』,鬼神『大會經』、『阿咤曩胝經』等,更多的鬼神來參加法會,這是「世間悉檀」,爲了適應印度民俗的方便。信仰與傳說的大乘化,天(神)而是大菩薩的,或表示高深的──遠超過聲聞的境界,或表示大菩薩的方便善巧。這是當時大乘行者的理想與信仰,而不是印度初期大乘,傳宏者與集出者的形象。但理想中、信仰中的大菩薩的方便化度,突破了聲聞佛教,尤其是出家僧伽的謹嚴態度,沒有不可以成爲度生的方便。這種理論與信仰,在初期大乘時代,不可能有太多的現實意味,但不斷的起著影響,將使未來佛教,引向一新的形態──「秘密大乘」。撇開這些理想、信仰與傳說,可以反映初期大乘實況的,如說菩薩行,初心菩薩應怎樣修學,以怎樣的身分來修學。初期大乘經中,說到佛與菩薩的「本生」很多,說到最初是怎樣發心,怎樣修行。這雖表現爲過去久遠的,但是人間事,從「佛佛道同」的觀點,應該是多少反映了印度大乘初期菩薩行的情形。如說佛滅五百年以後佛教界的情形,這雖表現爲未來事,其實正反映了當時佛教界──聲聞與菩薩,菩薩與菩薩間,曾經發生過的實際情形。我以爲,將足以反映印度大乘初期實際情形的,分別敘述而加以對比,不但可 [P1260] 以理解大乘佛教的實情,更明了大乘佛教內部所有的不同特性,初期大乘佛教的多樣性;綜合的說明了,真實存在于印度大乘初期的活動情形。
第二節 初期大乘的持宏者
第一項 出家菩薩與在家菩薩
佛法的修學者,原始佛教以來,有七衆弟子,有出家與在家的差別,對佛法的信解修行,是沒有太多不同的。不過出家的專精修證,比起事務繁忙的在家人,總是要方便得多。釋尊是出家的,弟子們「隨佛出家」的很多,出家僧也就成爲住持佛法、宏傳佛法的主體,也就有了「信衆」與「僧衆」的分別。這一事實,一直延續下來。在釋尊時代,如質多Citra長者,能爲出家與在家人說法,『相應部』中集爲「質多相應」,共有十經(1)。可見在家弟子,有智慧而能爲出家衆說法,是從來就有的,不過佛滅以後,出家爲主的佛教強化起來,質多長者那樣的在家弟子,也就少見了。「大乘佛法」興起,可說在家的恢複了佛教原始的地位,不論天菩薩與鬼、畜菩薩,人間的在家菩薩,比釋尊的時代,似乎還要興盛一點。印度「大乘佛法」時代,負起宏傳大乘責任的,在史傳的記錄上,似乎還是不多。如西元五世紀初,法顯在印度所見的,華氏城 [P1261] #SK>Pa^t!aliputra「有一大乘婆羅門子,名羅沃私婆迷。……舉國瞻仰,賴此一人弘宣佛法,外道不能得加陵衆僧。……婆羅門子(之)師,亦名文殊師利,國內大德沙門,諸大乘比丘皆宗仰焉,亦住此僧伽藍」(2)。羅沃私婆迷Ra^dha-sva^rmi^n,是在家婆羅門而宏大乘法的;與法顯同時西行的智猛,也見到了這位「大智婆羅門」(3)。羅沃私婆迷的師長──文殊師利Man~jus/ri^,住在僧寺內,是出家的。唐玄奘(西元六二九──六四叁)遍遊印度,也見到二位在家菩薩:在磔迦Takka國林中,見到一位年老婆羅門,「明中、百諸論,善吠陀等書」。玄奘從他「學經、百論、廣百論」。另一位是:勝軍Jayasena論師,「依杖林山,養徒教授,恒講佛經,道俗宗歸,常逾數百」。玄奘從勝軍學了二年的瑜伽學系的經論(4)。在家而弘傳佛法的,這幾位是可信的史實,但並不太多。「初期大乘」的情形,試分別的來敘述。
『阿彌陀叁耶叁佛薩樓佛檀過度人道經』:阿彌陀Amita佛發心求菩薩道時,是國王出家作沙門的昙摩迦Dharma^kara;往生阿彌陀淨土的「最上第一輩」,是「去家、舍妻子、斷愛欲行作沙門」的菩薩,中下輩往生的是在家人(5)。出家的不一定往生彌陀淨土,而往生彌陀淨土的最上第一輩人,卻是出家而修菩薩道的。
『阿!B粊佛國經』:阿!B粊佛初發心時,是被稱爲阿!B粊Aks!obhya菩薩的比丘。阿!B粊菩薩發願:「世世不常作沙門,世世不常著補衲之衣,世世作沙門以叁法衣不具,乃至成最正覺,我爲 [P1262] 欺是諸佛世尊」(6)。這是立願世世出家的菩薩,所以阿!B粊佛的淨土,「諸菩薩摩诃薩,于阿!B粊佛所下須發(出家)」。異譯本說:「彼佛剎中諸菩薩衆,在家者少,出家者多」(7)。阿!B粊佛淨土特重出家菩薩,比彌陀淨土的推重出家菩薩,更進一層!
『般若波羅蜜經』:「原始般若」的說法者,是「無诤叁昧人中最爲第一」的須菩提;爲菩薩們說的般若波羅蜜,是「諸法無受叁昧」(8):這表示了「原始般若」,是從阿蘭若比丘,專精修行的定慧中來的。「中品般若」說菩薩的十地:「四地中應受行不舍十法,何等十?一者、不舍阿蘭若住處;二者、少欲;叁者、知足;四者、不舍頭陀功德;五者、不舍戒;六者、穢惡諸欲;七者、厭世間心;八者、舍一切所有;九者、心不沒;十者、不惜一切物。……住五地中,遠離十二法,何等十二?一者、遠離親白衣;二者、遠離比丘尼;叁者、遠離悭惜他家;四者、遠離無益談處」(9)。四地與五地菩薩,是重于出家的。
『華嚴經』:「淨行品」從在家菩薩行,說到出家菩薩行。廣說出家行,處處「當願衆生」,比在家行,多出十倍以上,這是重于出家行的(10)。「十地品」的四地與五地,說到從佛聽法以後,「複于彼諸佛法中出家修道」(11),與「中品般若」所說的相同。依『華嚴經』說:十地菩薩多作閻浮提王……摩酰首羅天王,多現國王、天王的在家身。然初地說:「是菩薩若欲舍家,于佛法中勤行精進,便能舍家、妻子、五欲,依如來教出家學道。既出家已,勤行精進,于一念頃 [P1263] 得百叁昧,得見百佛……」。二地也這樣說,不同的是「得千叁昧,得見千佛」等(12)。叁地以下,簡略的說:「若勤行精進,于一念頃得百千叁昧」等(13)。十地菩薩是大菩薩,是「自在示現」的;多作國王、天王,然仍表示了出家修道的優越性。初地頌說:「住此初地中,作大功德王,以法化衆生,慈心無損害。統領閻浮地,化行靡不及,皆令住大舍,成就佛智慧。欲求最勝道,舍已國王位,能于佛教中,勇猛勤修習,則得百叁昧,……化百土衆生,入于百法門」(14)。在世間利濟衆生,王法的功德最大,然在智證中,叁昧、神通等功德,還是出家的功德大。
『密迹金剛力士經』:密迹金剛力士Vajrapa^n!i,說菩薩與佛的「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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