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心語錄
王骧陸居士
此事要有天馬行空的魄力,絕頂聰明的天資,深入險地的機警,細心檢討的毅力,如親喪而無法安殓的迫切。又得一氣呵成,如飯之一鍋煮熟,更遇明師,隨時督饬,方有成就。否則半熟夾生,勢必非驢非馬,此因緣之難也。
功夫不得不做,但切忌用呆功夫,未見性人,口口說空,正是處處著有。真空不是口說,要實地證到,一落言诠,即又不是。古人無功之用,正是用這個無功之功,無用之用,只著不得半點,此意非外人所知。凡思有所表弘者,與世俗好出峰頭何異,皆心未死透者也。
生死心切者,求了生死之心切也。生死果何物乎?乃念念貪著之果位也。是以要常常凜覺督察,平日要證驗,當考問自己,是否還有名心利心法心的貪戀存在。如果還怕罵(即是喜恭維),怕失面子(即是貪虛榮),怕生活艱苦(即是求利心未死),怕不成佛(即是不明空),怕落空(正是落有),怕種種礙(即是未達無礙慧),此都是根本未明者也。此一怕字,即明立我執。越是貧困的人,利心越難淡,越是地位高的人,名心越難破,越是功夫深的人,法心越難除。此生死心之轉輾緣助,由習而成爲氣,不先拔根,終是大難,正如十擔麻油樹上攤,直無從下手處也。
宗下功夫,全是自己的事。說不出,又如何教得來,畫不出,又如何表得來,原不是一世的事業。但一說此話,人卻畏難退縮,又自賤了也。
越是不肯走冤枉路吃苦用功的人,功夫越做不上。以做不上,越想得便宜,越想外求有所得,以求無所得,乃以耳爲目。自既惘然,又不得不擇師,試問又如何擇法?于是無法不求,無師不拜,忙了半世,反把自己腳根下事耽誤了。及至老了,氣力不充,再無勇氣,又一世矣!
心目中先把禅宗當作一件奇特事,根本即已大錯,斷無成就之日,縱使證到了家,亦是極尋常的事。但衆生習性,由來已久,名心未死,好高骛遠之劣見,一時難除,就不肯承當這尋常的。平時既輕慢這尋常的,自然要忽略過去,當面錯過若幹次,不能一把擒住,看是什麼,總是不痛切生死之故。
宗門下手功夫,只要先識知自心。做到如實知自心,是專一門的向上事業,實是至痛至切的功夫。如是漸入無功用地的功用,行者應將功夫活做才得。
輕慢了佛法,是狂妄漢;不靠佛法,欲求修證,是自大漢;依賴了佛法,求有所得,又是個永無出息的不了漢,這叁種人,都不能成就。惟有過量大人,得超然之境,不同凡見者,左右不被法縛,得法益而無法害,是真佛子。
你只看自奉過厚的人或自甘偏苦的人,都不是真上路的,一個是被身縛,一個是被見縛,都是自性煩惱,更何暇向最上門轉去。
非具大魄力者,不足以當此大事,不可有依賴性。昔大慧禅師雲:禅豈有傳授耶?佛祖自證自悟之謂何!乃棄之,遍曆諸方,成一代宗師。至于遍參知識,求爲印證是否者,恐落天然道外也。本來自疑自悟,非人可代。羅睺羅尊者,仗爲佛之子,不求精進,待佛爲度。佛知其意,一日佛食次,問尊者日:我已飽否?答言:佛自食,雲何問人飽否?佛言:則我自成佛,非關汝事。尊者言下大悟,遂成密行第一。初學人一無遂循,原是苦事,若爲師者一味教伊求法,下手即已推入火坑矣,不知幾時才得出也。
平時于一切人事酬應,與絕不相幹處,都是我用功之地。處處是煩惱,卻處處是菩提。見性人即上陣殺敵,亦見性也。如不忘自己名姓斯得。
有一毫恐怖,即是極大挂礙,即是修道人的恥辱。貴在時時察知,莫作等閑觀也。用功時無非攝心,但不可有一帶尾,病恨即從帶尾上變化發生,當謹記。如一善念起後如何,一惡念起後如何,一凜覺後如何,于寂然無念時又如何,覺後一刀兩段,不得再拖尾。若再有所計,不歸入這本位去,覺亦爲病,此便是帶尾,不就此截斷,又帶下去了。此是生死種子,嘗體會得麼?
方向只是一路,變化卻有萬千,變化盡管萬千,我卻還是一路。且道如何是一路?登太華之巅,俯視一切,無不周遍矣,但腳下踏住這一瑰,還是不見。必也騰空再上,方無遺漏處。悟此即明無住之大用。且問而今卻在何處立著,便知往後的處所。業力道力,只此一念而已。一念昧,即是業力,-念空,即是道力,此勝彼負,此進彼退,同是此一轉耳。今以道力掃蕩業力,一念即已掃蕩淨盡,業力既盡,道亦不有,二者本同虛妄,本無難易之別。凡夫妄立難易之見,因循保留,是以業力日熟,道力日生,將本覺圓明之如來藏,攪亂于色相之中,枉受諸苦,真是苦賤之像。大丈夫意氣不凡,特具超塵出世之志,開金剛眼,洞見生死之本空,亟謀徹了,原非等閑事業。但如何是道力,卻颟顸不得,籠統不得。
于千忙百亂中,若無事人去,于靜默無事時,若春冰虎尾。初見道時,即于提起時練放下,于放下時練提起,久久無所謂提起放下,連提起放下的東西,畢竟不可得,才是真放下。
斷欲易,斷愛難,斷法愛更難,非真到無我時法愛不斷也。此是佛位,聖人其猶病諸!欲斷法愛,先從不求名聞下手。本淨禅師雲:修道人第一莫向道,以向道即取于法,遂立法見,見即成愛,非道也。故曰無心是道,更無欠缺,恒沙妙用,盡從此出。莫怕落空,只怕不空,果能真空,大機大用自備也。
有屬因緣有,空屬本來空,參本來二字,是劍客的劍,不能離手。
叁藏十二部教義,與禅法密法淨法,及諸古德語錄,乃至一切法用,都是我日用之品如櫃內衣,廚中飯,室中器具,案上文房四寶,不過備我所需,有沒有,全不相幹,有了亦不過方便而已。實是主人要緊,倘物物齊備而無人享受,又與靈供冥器何別。即靈供冥器,亦得以靈爲主,諸多死物,畢竟無用。故曰莫著佛求,然亦不廢一切,常禮如是事,亦只借用而已。不明此義者,便是本末倒置,不達因果。
在家人修道,較比丘得力且二十倍,此語惟大慧杲禅師能說。欲修最上乘,塵勞爲資糧,冤家一齊到,莊嚴此道場。我初作此語,人不敢信。故人于不幸時,莫辜負了這倒黴,就此著力,便證菩提。
不是有心,不是無心,亦無有無之量,是爲直心,處處行直心,便是道場。
用此功夫,並無別法,莫求其,莫求玄妙,但只息下一切心看,看心息下時,無心可心,無念可念時,是什麼光景,即此超然無著現量之景,便是你安身立命處也。這一點,切莫看得尋常。能常常如是否
能千忙百亂中,一凜即如是否?這叫做什麼,肯承當得否?一切定力慧力戒力,八萬四千功德,恒沙妙用,全由此一點中啓發,莫看輕了他。刹那別境現前,便又忘失了,貴在擒拿得住。但一著意,又落能所比量,心又不息下,又非是也。是以功夫有兩頭難,一是下手必專一而咬定實在難,一則末後勿忘而活潑解化難。自必千練百練,使其純熟而不死執。須知原本如是,不是我硬做成如是,所以極現成尋常的,卻不可看輕他。然亦是極奇特,不易得到的,卻不可執取他。不是一件品物,有得失成敗的。然只壞在容易忘失,難以純熟,難以老實,難以靈活,無他妙法,無他道理也。
當慈悲于人,勿慈悲于己。對己不可原諒,不可放松,常見自己過,但亦勿太緊也。衆生如失線風筝,隨風而流,不知落向何處,只緣著有,所以如此。修道人又怕著空,不知怕即不曾空得,因此死得不透。故不到大死時,不得翻身活轉來。其時法見未淨,又恐執于勿著,又墮入坑中,翻身不得也。
做官宦的人,時時把個功名心放在頂門上,做商賈的人,時時把個發財心放在頂門上,原屬可笑。但今日之事,亦要如彼時時把個生死可怖心放在頂門上,方有少分相應處。但生死不是一怖即了事,莫在恐怖上打主意。當先了達生死者畢竟是什麼?如何而有生死,如何而出生死,再進而明白本無生死。以無生死,遂亦無涅 ,漸漸脫卸淨盡,自成佛道。
無法可說,是有二義:一者,此非言說可表,以心行處,當體寂滅,更叫說個什麼?心尚不有,口何能表,筆何能動,以法本緣起爲幻也。二者,假有言說,亦得對人而施,如行路至何種程度,前進不能再進,于是請問爲說;今路亦未走,前途究竟如何,全然不知,既無可問者,又叫說個什麼?近來學人問法日少,爲無所疑耶?抑毋庸問耶?不可知也。至初學者請示法要,所問不是太稚,亦多無用,引之入道,忽又滑去,真無可如何也。以彼不識貨,不肯痛切,悠悠一世矣。
宗下種種裝模作樣,如棒喝,舉拂子,作女人拜,又說庭前柏樹、麻叁斤,以及呈詩說偈等等,都是應一時之機,非買弄玄虛也。倘對面無此機緣而作此語此態者,豈不成爲笑話?凡諸大德,只老老實實,不肯便打出,合機即予印示一語二語,使之通體舒適,如解其縛,如飲醍醐,不是學樣可得。我人修者爲心密,但只歸入心地,證得此寂滅輕安之境,起諸無住自在之用,此即歸宗,正不必多取諸法門也。然亦非絕對不可學也,時未至也。禅者,無法法也,若故立以爲法者,與教又有何別?一句話頭,乃不得已之引法,稍稍偏重,即落于教。六祖時南北二宗之分即在此。本來一初現成,既現成矣,即一切用不著。乃衆生一切現成而不見,亦不會用,乃逼令自悟自覺,費許多事。後人執以爲非此不可,自誤誤人,豈不可笑。是以語錄等書,非得見性後,方許參閱,有詩句土白等看不懂者,即棄之,不作強解。且其中未必個個是徹,語病正多,他人衣帽原不合我體,至婢學夫人,尤不必耳。修道本以除習,今縛上加縛,有背印心之旨矣。
修心密開悟者,各有其因緣也,法不居功,亦不受過,是在行者。惟數十年來,世人已不知學佛爲何事,心法爲何物,爲欲打開此僵局,使修道者先明入佛歸宗之正因,引之識本而已。密法爲世尊最後度生之一法,非具大福德善根者,無此因緣也。如人仗有利器,妄充力土,雖自身無力,卻可與人鬥力角勝,此即因緣也。故得之易,守之難,尤不可有絲毫自足驕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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