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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元禅師的佛性思想(釋恒清)

  道元禅師的佛性思想

  釋恒清

  佛學研究中心學報第四期

  1999 年 7月出版

  頁209-258

  頁209

  提要

  道元禅師是日本佛教史上極爲傑出的思想家和宗教家。《正法眼藏》是其思想精華的代表作。本文就其中〈佛性〉、〈辦道話〉、〈現成公案〉、〈有時〉等篇探討道元的佛性思想。

  第一部分討論道元佛性思想形成的背景。道元的佛性思想和修證觀源自他對日本天臺宗本覺思想的疑惑,對此疑惑,道元在中國禅師如淨處獲得「身心脫落」般徹底的開解。本覺思想可溯源自中印佛教的如來藏/佛性思想,故本文第二部分略論其發展史。

  第叁部分探討道元的佛性觀。首先討論道元對佛性誤解的駁斥。其次,討論道元如何依「時節」、「有佛性」、「無佛性」等觀念诠 釋佛性義,及建立其「無常佛性」的思想。

  最後部分論及「批判佛教」如何解讀和批判道元的佛性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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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元佛性思想形成的背景

  道元禅師(1200-1253)是日本曹洞宗的始祖,也是日本佛教史上最富哲理的思想家。然而,可能由于宗派意識的隔閡,道元的思想並未在日本思想史中受到應有的重視。倒是近代由于京都學派學者和哲郎一文〈沙門道元〉, 注1點燃了現代曹洞宗門下,以及日本和西方佛教學者對道元的廣泛和深入的研究, 注2尤其最近幾年日本佛學界掀起所謂「批判佛教(critical Buddhism)」的論戰,道元的佛性思想更是成爲批判的對象,本文最後部份將對此詳加討論。

  道元佛性思想的形成,與其對佛法的探索和宗教體驗,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從以下道元的生平簡曆即可看出。有關道元的傳記文獻,除了屬自傳性質的第一手資料,如《寶慶記》、 注3《正法眼藏嗣書》之外,有道元的直傳弟子所記載的,如道元高徒懷奘的《正法眼藏隨聞記》。 注4再者,曹洞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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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代爲紀念道元的德學而編撰的傳記,如《永平寺叁祖行業記》、《建撕記》、《永平開山道元和尚行錄》等(以上叁典籍均收于《曹洞宗全書》)。根據這些史料,許多現代日本和西方學者,對道元的傳記做了精密詳實的考證和研究,最具代表性的有大久保道舟的《道元禅師傳研究》、鏡島元隆所著《道元禅師門流》、佐藤達玄的《道元生涯》等。 注5最近由熊本英人主編的《道元思想大系》共二十二冊,前六冊屬「傳記篇」,都是有關道元傳記的研究論文,可謂巨細靡遺。

  雖然道元在「吉祥寺永平寺衆寮箴規」中示衆雲﹕「但念四河入海,無複本名,四海出家同稱釋氏之佛語」, 注6但是爲了暸解道元的整個生命曆程,還是有需要知道他出家前的家庭背景。道元于公元一二○○年在京都出生,正逢日本佛教黃金時代的「鐮倉佛教」, 注7亦是幕府政治權力鬥爭社會動蕩不安的時代。

  根據《永平寺叁祖行業記》所載,道元出身名門貴族,母親是松殿伊子,十六歲嫁給武將木曾義仲。木曾後來因戰役失利而自殺身亡。伊子父親爲了攀附權貴,將伊子再嫁內大臣久我通親。雖然道元的父親貴爲天皇後裔,且享有高官權勢,但是在道元叁歲時即猝死。道元的異母兄長久我通具即負起養育道元的責任。久我通親和通具父子均擅長詩歌,對道元文才的培育深具影響。

  道元八歲時,慈母病逝,悲痛的遭遇,在道元幼小而敏銳的心靈激起極大的震撼。《叁祖行業記》記載道元「遇慈母喪,觀香火之煙,潛悟世間無常,深立求法大願。」 注8據《正法眼藏隨聞記》第五所載,道元亦曾自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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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初正因無常,聊發道心。」 注9諸行無常,一切皆苦本是佛教一直強調的「聖谛」。人人每天都生活在無常生滅不已的世間,但是有些人蒙然不覺,有些人習以爲常,有些人則因種種不同的人生境遇而頓然領悟無常的道理,進而邁向宗教的解脫之路。引發「無常感」的因緣各有不同, 注10對悉達多而言,生老病死的曆程是無常的寫照,對八歲的道元而言,慈母的仙逝是無常的親身經驗,也是促成他日後選擇出家求法的重要因素。 注11

  自喪母之後,善根深厚的道元即開始接觸佛法。《建撕記》說道元九歲時開始閱讀《俱舍論》(Abhidharmakosa)。十叁歲時道元從收養他的大舅松殿家逃往比睿山,投靠另一位已出家的舅父良顯法師。莅年(一二一四年)經良顯的引薦,道元從千光房的公和尚剃發得度,因此道元的最初師承是來自天臺宗而非禅宗。日本天臺宗爲最澄所創立,與中國的天臺宗有很大差異,到了道元時代,日本天臺宗已融合了禅宗、律宗、密宗等教義,形成所謂「天臺密宗」(臺密)。當時身爲天臺宗大本山的比睿山已非很理想的修行環境。宗門中的圓仁和圓珍兩派系發生嚴重的分裂和鬥爭,僧兵應運而生。僧團著重的是繁複的密教儀式,形式主義取代了教理的真修實學。在如此的修學背景下,原本出身于比睿山天臺僧團的法然、親鸾、日蓮、榮西等紛紛脫離比睿山,另創新興宗派,而後來道元的「出走」也是對腐敗沒落的天臺教團的必然反應。

  道元除了對比睿山大環境的不滿外,重要的是他對天臺「本覺思想」産生極大的疑惑。道元的疑問起自《大般涅槃經》所說的「一切衆生悉有佛性」。《建撕記》記載﹕

  (道元)自十叁歲至十八歲六個年之間,看閱一切經二遍。宗家之大事,法門之大綱「本來本法性,天然自性身」,此理顯密之兩宗不爲落居。大有疑滯,叁井寺公胤僧正所參,如自本法身法性者,諸佛爲什麼更發心修行叁菩提之道? 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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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頂聰慧的道元,經過二次遍閱一切經之後,産生了「自性真如」與修證上矛盾的質疑,換言之,如果衆生本來具足本覺佛性的「法性自性身」,何需再苦苦修行。道元以此問題就教于被稱爲「顯密之明匠、法海之龍象」的公胤僧正,但是因爲公胤專修淨土,對于道元的疑問無法作答,乃建議道元去參訪日本臨濟宗祖師榮西禅師(1141-1215)。另外,公胤也鼓勵道元說﹕「此問辄不可答。雖有家訓,訣未盡義。傳聞大宋國傳佛心印,有正宗,直入宋求覓。」道元約在一二一四年短暫參訪過榮西禅師。 注13依據一九叁○年才被發現的道元自傳體記錄《寶慶記》,道元曾自言「後入千光禅師之室,初聞臨濟之宗風」。千光禅師即榮西,可是由于榮西自己在京都和鐮倉之間忙于弘揚臨濟禅,再加上隔年榮西即入寂,所以道元在榮西處可能所學不多。一二一七年道元在建仁寺拜榮西高徒明全爲師,學習顯密之奧義和律藏戒儀。然而經過數年的探求,還是無法獲得答案,以解開他的「大疑」。他曾自述﹕「我初正因無常,聊發道心。諸方參學,終辭(比睿)山門,駐錫建仁寺。其間未遇明師善友,深受迷團妄念所困。」 注14

  道元終因迷團未解,再加上公胤曾鼓勵他「入宋求道」,于是在貞應二年(一二二叁年),與其師明全等一行入宋求法。抵達明州慶元府之後,明全先行至天童山挂錫,道元則滯留在船上約叁個月左右。根據小寺隆孝的推測,道元不能馬上與明全一起駐錫天童山,可能是因爲他只受過菩薩戒,但未曾受比丘具足戒。 注15

  道元正好利用這叁個月時間,參訪附近的山寺,淺嘗中國佛教的禅風道格。其間有一次經驗,不但使道元在宋的求法的過程中得到很大受用,也深深影響他日後「修證一如」的佛性觀和修行觀,在《典座教訓》中道元詳細描述了這次因緣。 注16有一天有位來自阿育王寺的老典座來到船上想買日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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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産的食菌類「椹」,以便烹煮供養十方雲納。道元便請他留在「舶裏說話以結好緣」,但是老典座說他必需趕回寺中,以便隔日爲大衆准備齋粥。道元便說﹕「寺裏何無同事者理會齊粥乎?典座一人不在,有什麼缺阙?」老典座慎重地回答說﹕「吾老年掌此職,乃耄及之辦道也,何以可讓他乎?又來時未請一夜宿暇。」由此可見老典座的盡守職務,並把每日的「理會齋粥」當作「辦道」。但是此時道元還未意會此意,再問他﹕「坐尊年,何不坐禅辦道,看古人話頭,煩充典座只管作務,有甚好事?」老典座大笑雲﹕「外國人未了得辦道,未知得文字在。」道元一聽「忽然發慚驚心」,便問他﹕「如何是文字?如何是辦道?」老典座說﹕「若不磋過問處,豈非其人也」。當時道元未能理會其意,老典座邀約道元他日到阿育王寺去「一番商量文字道理」。兩個月後,老典座辭去典座一職,准備還鄉時,得知道元已在天童山挂錫,乃特來相會。道元雀躍不已,並趕緊再請教前日在船舶裏提及有關文字和辦道的問題﹕

  典座雲﹕「學文字者爲知文字故也,務辦道者要肯辦道也。」

  道元問曰﹕「如何是文字?」座雲﹕「一二叁四五。」

  又問﹕「如何是辦道?」座雲﹕「界不曾藏。」

  道元聽了老典座的開示,顯然有所領悟,因爲他自承「山僧敢知文字、了辦道,乃彼典座之大恩」。後來道元看到雪窦禅師有頌雲﹕「一字七字叁五字,萬像窮來不爲據。夜深月白下滄溟,搜得骊珠有多許」,與典座所說相對應,更覺得彼典座是「真道人也」。道元依這次經驗的體悟教誡他的弟子們說﹕

  「從來所看之文字是一二叁四五也,今日所看之文字亦六七八九十也。後來兄弟從這頭看了那頭,從那頭看了這頭,作恁功夫,便了得文字上一味禅去也。若不如是,被諸方五味禅之毒,排辨僧食未能得好手也。」 注17

  總括言之,道元在與老典座之間蘊含禅機的公案式回答中,領悟到了二大道理。一者是雖然禅宗有所謂「不立文字」的傳統,而且道元在修行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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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也一再強調「只管打坐」,但是道元從來未曾排斥「文字佛法」。事實上,道元是個深得「文字叁昧」的高手,…

《道元禅師的佛性思想(釋恒清)》全文未完,請進入下頁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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