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佛陀
演培法師
——佛曆二五一七年夏曆正月起講于靈峰般若講堂——
一 緒說
峙立當今世界的各國,推究文化開發最古的,不得不說是印度這個國家。如他一直流行至今的最古吠陀經,可說是世界最老的書籍。但印度文化有個特殊的事實,就是缺乏正確的信史。盡管一般古婆羅門學者,對于著作亦相當的勤勉,但是他們所注視的,只是一些宗教經典,至于曆史興趣很淡,亦即對曆史的重要性,似乎特別的漠視,或說這是印度民族的特性。正因如此,所以印度的曆史,每陌于無從說起。即或在古籍內,偶而提及王族系統,但亦沒有正確的年代,而且次序相當的錯亂。總之,印度文化的固有傳統,是以神話及傳說代替曆史,曆史自不成爲他們中心課題。因而今日印度史的年代,取證于中國的著作很多,亦即中國書籍對印度史的貢獻是很大的。是以真欲研究印度曆史的面貌,中國古書實不失爲一個最有價值的參考!
佛法出現在印度,雖不完全足如此,人間佛陀的曆史性,具有人間的真實感,但在印度固有文化的熏習中,漸爲傳統的習性所融化,致使人間佛陀的現實性曆史性,亦不免受到相當的歪曲,失去人間佛陀的真面貌,不能不說是件極大憾事!佛教發源于印度,要想了解佛教,不得不從印度始,要想了解印度佛教,不得不從創教的人間佛陀說起。因爲佛陀在印度出現時,不特思想潮流有著極大的激蕩,就是王朝政治亦在激烈的波動“所以,思想界的紊亂,固然使人感到相當的窒息,政治界的閡爭,更加使人有著高度的痛感,以致一般人們身心,皆不能夠得到安定,無不仰望有個聖君或宗教主出現,來爲人們指出一條活路,不要長期的陷在苦痛深淵中!正當人們作著這個誠摯的仰望時,不爲轉輪聖王,就爲一切智者的人間佛陀,出現于印度東北部的釋迦族中,開示宇宙人生真理,引導人們趣向解脫,一清時代混沌思潮,解救人們所有苦難,使得每個善良人民,以完成最高的人格!。、古代印度的土著民族,雖被後來入侵的種族,視爲極劣等的人種,但也有他們的固有文明。到了紀元前約一千五百年的時代,入主印度的阿利安人,更爲開拓高度而具有特色的文化。因爲阿利安人,自在印度定居下來,爲求家畜的繁殖,爲求耕種的豈收,爲求種族的綿延,爲求子孫的昌盛,運用的唯一手段,就是祈神的力助,認爲八要向神求助,神會給子極大助力,因而祈禱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成爲不可或缺的要務之一。但負祈禱任務的,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的,能爲人神之間的媒介者,唯有世襲的婆羅門,于是婆羅門在社會上,就成爲一個特殊階級。至爲王族或武士的種族,在國家社會中,雖說亦有他們的祟高地位,但在他們對外敵人或平息內亂戰爭時,亦個得不有求于婆羅門爲之祈禱,始能獲得決定性的勝利,不然的話,要想得到軍事上的勝利,是絕對不可能的。這末一來,自認優越的婆羅門,不但唱出“祭祀萬能”的口號,而且奠定了婆羅門至高無上的地位,亦即他們所說的“婆羅門至上”。至于婆羅門教徒所讀的吠陀經書,不是人們所能創說的,而是創造宇宙萬物以及一切生命的梵天所啓示的,所以他們又有“吠陀天啓”之說。以此婆羅門叁綱,確立婆羅門教權,且緊握這以神爲主的教權,不讓任何進步思想的流行,致使印度這個文明古國,在敷世紀的時間中,思想一直囿于這框框內,無法獲得活潑潑的開展,形成思想的停滯狀態!
但是人類所有思想,不論怎樣嚴密控製,總歸是要向前開展,所以經過一個時期醞釀,不滿婆羅門教說的思想,終于飛步的活躍起來,成爲百鳥爭嗚、百花齊放的時代,特別是我佛陀出生當時的印度思想界,更形成一股時代思潮,使得正統婆羅門思想,遠遠的落在時代後面,而爲進步思想家之所揚棄!因此,當時思想界,有著兩股思潮相激蕩,就是正統婆羅門思想以及反婆羅門的一般思想集團。一般思想集團陣容相當浩大,不但包含了各類的新宗教,就是許多新哲學的創說者,亦在這個思想陣營內,對反婆羅門發生極大作用。
印度是個古老的大國,不論從悠久的時間上,或是從廣大的空間上,都可看出他的偉大。正因他是一個偉大的國家,所以到了佛陀的時代,印度宗教哲學思想,大體可以分爲叁系,就是正統婆羅門系的思想,反正統婆羅門系思想,人間佛陀所創立的佛教系的思想。雖說佛陀思想亦足反正統的婆羅門的,但自有佛陀的思想特色,與一般反婆羅門的思想,有著相當的不同。因爲一般思想,雖也高樹反婆羅門的旗幟,但他們的本身畢竟還有很多錯誤!我佛從自覺自證中,不但洞觀婆羅門思想的非是,亦發現一般思想的謬誤之處。所以佛對當時各種錯誤思想,不論是倫理的懷疑論者,不論是極端的自然論者,不論是斷滅的唯物論者,不論是心物不滅論者,不論是非命的二元論者,不論是情趣的詭辯論者,無不予以一一強有力的破斥,因爲這些不正確的思想,不特不能導人到達身心的解脫,就是納入人生道德的正軌亦不可能,怎麼能夠以之領導人群
所以佛陀本其緣起正觀,樹立圓正的中道思想。
在反婆羅門的時代思潮中,我佛成爲一位主導的聖哲,如日中天那樣的橫觀一切,認爲不特婆羅門的舊有思想,不能適應新時代潮流,就是一些新興思想界,亦不能爲人類帶來幸福,更不能指導一切衆生,獲得真正的究竟解脫。所以佛陀不得不建立自己的一套思想理論,以拯救在水深火熱中的人群,于現生中謀取身心安泰,于未來世求得生命解脫。由于佛陀所樹立的思想旗幟,的確有益于廣大人群,是以很多願求得救的人群,投奔于佛陀座下。
現實人生是苦,煩惱爲苦根本,應求身心解脫,禅爲修行之道,可說這是印度宗教哲學共有的思想,任何一個思想的樹立,沒有不是從這出發的,我佛自亦沒有例外。因爲人生是苦,是現實的存在,人人感受到的,誰也無法否定。苦的根本原因,由惑造業而來,亦是鐵的事實,除此更無別因。除了甘願受苦之所逼迫,誰都想要求得身心解脫。怎樣才能做到?自然唯有修道。凡是具有厭苦求樂的思想,莫不循著這條正軌而行的。
自覺緣起正法的人間佛陀,雖亦洞觀了這一原理,同樣的以此指示群生,但佛還有他的獨特教義以別于一般思想的,不然,怎麼顯出人間佛陀的特色
因此,我們采求佛教思想,除了同于一般思想的要素,還得尋求佛法獨有的思想,才能體認佛法思想的真貌。如只從印度思想同的一面來看佛教,不特不能把握佛法思想的心髓,且會將佛法與一般思想,一體同觀的看待,那就失去佛法的特質,不能見到佛法之所以爲佛法的精神所在!
如佛陀的無常觀念,就不同于六師的無常觀。世間一切是無常的,稍爲有點理智的人,都能親切的有所體會,但一般所說的無常,只是從現象上著眼,在現象後面的木體,則是永恒常住不變,由于著眼點如此,很易走上消極厭世之途,不能活潑的從事社會救濟。人間佛陀雖如一般宣說諸行無常,但不僅現象界是無常的,就是本體界亦不是永恒的,若認世間有個永恒的東西在,是就沒有真正體解無常,而終于仍然落在常住論的深坑!
如佛陀的慈悲觀念,就不同于一般宗教的慈悲。像印度的耆那教,嚴格的奉行不殺生戒,當然亦是慈悲的流露,但他們的慈悲態度,不唯是形式的機械主義,而且是不徹底不究竟的。佛陀的慈悲觀,出發于與衆生同體,殺害衆生等于殺害自己,不論從那個角度看,是都不可殘殺生靈,如有動辄殺害衆生,是就有違慈悲精神,且這不殺生的慈悲精神,推廣到一切具有精神活動的生命。是以佛陀的慈悲,以後代大乘佛法說,爲無緣大慈同體大悲。
如佛的中道觀念,亦不如一般宗教所說的折中,而是有其更實質的意義,亦即佛法所說的中道,不唯有理論上的中道,還有實踐上的中道。理論的中道觀,說來話長,姑且不談。實踐的中道觀,是說吾人修行,既不可以極端苦行,以免衰損自己身體,亦不可以放縱樂行,以免自己精神墮落,而是要放棄苦樂二邊,從達到修行的目的。所以佛陀所主張的中道實踐,是充滿活力的現實人生境界,是身心一如的安和境界,決不是超脫現實人生的。
此外,人間佛陀所建立的空、無我等思想,更是不共其他宗教思想的,因爲世間任何宗教學說所有的思想,都沒有否定自性實有,認爲宇宙間的萬事萬物,盡管在現象上有著不息的演化,但追求到各個事物的最後單元,總以爲是有其實在自體的,亦即是有而不是空的。可見佛陀所說的空思想,是佛法與一般思想根本不同所在。關于這點,爲佛幹者,應該有個正確認識,決不可模棱兩可的,以爲佛法與世法,是差不多而可互相融攝的。說實在的,是佛法與非佛法的分水嶺,就在看他是不是說空,說空的就是佛法,不說空的即非佛法。爲什麼要這樣講?當知一般的衆生、外道,以及世間的各派學者,都是以自性爲根源而出發的,亦即認爲什麼都是有的,而佛則說諸法是緣起的,緣起是無自性空的,但所說的緣起即空,決不如一般說的什麼都沒有,只是沒有一般所執的實有自性,所以無自性的緣起即空,並不礙于生死流轉及還滅涅槃的建立。此之所以佛法不共一般思想的根本特質所在。
印度原有的婆羅門思想,固然是主張有我的,就是新興的各派思想,亦大都是承認有我的,因爲他們認爲沒有一個實在自我,生死流轉的建立固不得成,解脫生死的大業亦無法實現。但在我佛的緣起正觀下,一般所謂的實在自我,不過是人們的情執而已,求其自我的實質,不論怎樣的尋求,是都了不可得的,所以佛陀運用他的緣起正觀,評破當時各種不同的我說,而建立無我的流動生命觀。雖則是無我的,但生命的流動現象仍然是存在的。
總之,佛教的創立者是人間佛陀,其流行的宗教當然亦是在人間的,唯有從人間的現象,探討人生的因果法則,才能顯示佛教的特色。如不從這點來看人間佛陀所創立的佛教,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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