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王統記
索南堅贊 著
劉立千 譯
前言
吐蕃在祖國曆史上建立王朝達二百余年之久,從公元7世紀初到9世紀中,幾乎和唐朝的統治相終始。在這二百余年間創造了燦爛輝煌的文化,有著豐富的文獻典籍,是祖國文化寶庫中極爲珍貴的財富。但在公元9世紀時,出現了朗達瑪滅佛事件,吐蕃王朝的許多重要的曆史文獻遭到了嚴重的破壞。
朗達瑪死後,吐蕃王朝分裂,相互混戰,公元9世紀後期,暴發了奴隸大起義,掘陵毀寺,徹底推翻了王朝的統治。此時群雄蜂起,全境騷然,這樣的大動亂持續了約一個世紀。由于戰爭的破壞,前代的曆史文獻遺留下來的就不多了。人們追述曆史時只能靠老一輩的回憶,講述給後一輩聽,如此日耳相傳,一代一代地傳下去。到了公元11世紀時才陸續發現古代文獻手稿殘卷。如阿底峽入藏到拉薩後,就從大昭寺的殿柱中發現了松贊幹布時的《遺訓首卷錄》,他的叁大弟子之一的庫敦是噶當派的大師,又發現了有關赤松德贊時的曆史《巴協》,庫敦的弟子紮巴恩協,發現了松贊幹布的《嘛呢全書》。
到了公元14世紀時,甯瑪派的大師邬堅林巴從伏藏中掘出《五部遺教》、《蓮花生大師傳》等。但是,這些曆史書,除《五部遺教》有較多的史料外,均重在宣揚宗教而附帶談點曆史。且上述諸書又都是局限于談一朝一代的曆史。如《遺訓首卷錄》主要是記載松贊幹布修建大昭寺等事,《巴協》只記載赤松德贊時修建桑耶寺的事,《嘛呢全書》雖有點古代曆史,然大多又是談宗教,《五部遺教》曆史事件比較多一點,但也只限于赤松德贊時代,仍然缺乏對整個吐蕃時期的曆史作出全面敘述的史書。
因此,在公元14世紀時才出現了西藏學者自己撰寫的前代的曆史。最有名的是布敦大師的《善逝教法史》成書于公元1321年;其下是蔡巴·貢噶多吉的《紅史》書成于1346年;再下就是這本《西藏王統記》書成于1388年。在後宏期關于記述古代和吐蕃時期的曆史最早出現者,所知道的就是這叁本書。
布敦《善逝教法史》比本書早出六十年,《紅史》比本書早出四十年,但布敦的曆史仍側重在以教典爲中心而言曆史,雖然提到吐蕃的曆史,但是語焉不詳。蔡巴的曆史,雖有吐蕃曆史一章,也是綱目式的敘述,對每一個王統,僅略提一提。只有索南堅贊這本曆史則談到王朝的各個方面,曆史性比較強一些。在《敦煌古藏文曆史文書》未發現前,過去藏中研究吐蕃曆史均以索南堅贊這本《西藏王統記》作爲依據。當然在14世紀以後西藏也陸續出了不少關于敘述吐蕃時期曆史的優秀著作。如《青史》書成于1564年,比本書晚九十多年。不過敘述的曆史事件仍是根據過去的傳說和已發現的遺書,新的內容不多,只有在曆史人物的年代上記載較爲詳細,但也只偏重在宗教上的有名人物。還有《智者喜筵》收集的曆史材料比較豐富,尤其是收集的吐蕃時期的珍貴曆史資料很多,這是其他曆史書中所沒有的。但是它成書較晚,1564年才問世,比本書晚了一百七十多年,至于《西藏王巨記》更晚了二百五十多年。
《西藏王統記》雖然敘述曆史中又夾雜了許多宗教宣傳,因此使許多曆史有失實之處。還有在朗達瑪滅佛後許多重要文獻散失,所以作者編著曆史,除了根據當時已發現的古代的曆史傳述如《遺訓首卷錄》、《嘛呢全書》、《五部遺教》、《檔案文書》、盟誓碑文和《亞隆覺阿王統記》等等,此外大部分曆史資料主要根據民間的傳說,故而不免有些失實之處。但把它所敘述的基本事實和19世紀末才被發現的《敦煌古藏文曆史文書》來比較,大體上仍然是相合的,所以過去研究西藏古史時本書一直受到重視,不但國內,在國際上也曾引起注意。如英國人貝爾寫西藏曆史就多取材于《西藏王統記》1966年蘇聯庫茲涅佐夫用羅馬字拼寫本書,並用英文寫了導論,曾在荷蘭出版。
當然寫曆史不應雜入宗教渲染,使曆史失實。可是在這個宗教信仰很普遍的地方,只是記錄世俗政治的曆史,不談宗教,這種曆史在藏族學術界看來是沒有存在的價值的。如本書所談,絳季敦巴喜饒邦所著的《王統如意樹史》就是專門記載了許多吐蕃時期的曆史,這部曆史是朗達瑪滅佛後本書作者還見到過的書,可是到現在卻不傳了,這又是爲什麼?《紅史》注中說就是由于該書未敘述與佛教有關之事,人們認爲意義不大,便不被重視而散失了。本書作者也說:“拉托托日年贊以上有王統二十七代,約五百年。但無與佛法爲緣之王,故其傳多無詳記”。由此可見凡與佛教無關系的曆史就不受重視,所以《敦煌古藏文曆史文書》是在離吐蕃很遠的敦煌才被發現的,而在吐蕃本部內一直沒有發現過,就是因爲其中沒有宗教渲染,認爲是平淡的事、平凡的人沒有意義,便無人去保存它了。同樣,大昭寺門前的柳樹,由于被說成是覺阿釋迦佛的頭發,便視爲神樹,因之才能常綠千年。故曆史上附加的神話,有時是有意的宣揚,有時也是不得已而爲之也。
本書的作者是薩迦派的喇嘛索南堅贊,譯言福幢。生于第五饒迥的壬子,即元仁宗皇慶元年(公元1312年)卒于第六饒迥乙卯,即明太祖洪武八年(公元1375年)他是薩迦四大拉章之一的仁欽崗拉章的繼承人,曾兼任薩迦大寺的座主,政治、宗教兩方面的地位均很高。他又富有才學,受到大家的敬重,一般尊稱他爲“喇嘛當巴”意爲賢德大師。他曾從大名鼎鼎的布敦大師學法,又作過宗喀巴的上師,因此名聲更加普傳了。這本書一方面是在當時缺乏曆史材料的情況下寫成的,故受到特別重視、另一方面和上述這些人物交往可能也有關系。
關于本書成書的年代,在後記中寫作戊辰年即明洪武二十一年(公元1388年)距作者去世已過十叁年。又在本書後記前面有一段頌文,頌文中有“索南堅贊金剛手”一句頌語,因此斷定這個後記絕非本人所寫,後面的年代也不是作者自己所寫其成書之年了。估計此書可能是未完的遺著,由其後人繼續完成,故此戊辰年則應是整個著作完成問世之年,余見本書注釋813條。
關于本書的特點,全書原分十八章,敘述與宗教有關的就有五六章,其次是敘述吐蕃王統,重點仍在敘述松贊幹布、赤松德贊、赤熱巴堅叁位贊普的曆史,即所謂宏揚佛教的法王祖孫叁代,特別是突出松贊幹布,講他的事迹,竟長達六七章之多。
其次本書在敘述宗教方面也反映了西藏早期傳入的漢傳佛教和印傳佛教情況。佛教分顯密兩教,松贊幹布時,內地正是屬于顯教的禅宗大行。隨著文成公主入藏也同時來了許多漢僧,帶來了內地的禅宗。禅宗講明心見性,認爲是“本來無一物”,故不談鬼神,也不崇拜偶像,這樣對當時西藏原有的宗教一苯教,專弄鬼神精靈的巫術就無力去調化它,觸動它,所以未遭到苯教的反對。彼此暫時相安無事,但是由于所談未免太爲玄妙,群衆也不理解,不契機,未贏得社會普遍的支持,沒有紮下根。
關于印傳佛教的密宗情形。密宗分四大續部:事續、行續、瑜珈續、無上瑜珈續。這四續部不是同時發展起來的,是由簡單到複雜,由低級到高級逐步發展起來的。松贊幹布時,印度的密教才處于發展的初期階段,盛行的是事、行二續,所以在西藏當時提倡只以觀音爲本尊,以誦持六字大明咒爲行持,是最簡單的初級密法。由于提出有本草神的崇拜,想用這樣崇拜單一的神去統管苯教的鬼妖精靈。並且觀音這個神,佛教說他是大慈大悲的體現者,他能對衆生救苦救難,用這個去解脫人們對鬼妖作害的恐怖心理,這就對當時群衆有點契機了,因此,在爭取信徒這方面,苯佛之間便發生了矛盾。書中反映了建大昭寺和小昭寺還遇到很多阻力,爲了調和矛盾,松贊幹布不得不遷就苯教,在建寺方面許多地方采取了苯教的風規,令苯教徒歡喜,才暫時止息了紛爭。
只有到了赤松德贊時,適值印度的波羅王朝,密教才大大地發展起來。由事、行二續發展到瑜珈續,由瑜珈續最後發展到無上瑜珈續。當時印度佛教在婆羅門等異教的包圍下,已處于垂危階段,爲了挽回世俗的信仰,密教無上瑜珈續內采取把婆羅門教、印度教等的神低如濕婆、毗瑟紐等均轉成爲密教的本尊和護法神,仿效他們的供社祈禱儀式,改爲密教的各種觀修念誦儀軌。蓮花生入藏正是在這個時期,他已具備了融合異教爲佛教的本領,用降伏的辦法,收納苯教的神祇轉爲佛教的從屬,苯教被克服了,佛教也才贏得了勝利,才算是在西藏紮下了根。
還有一個特點,是專門敘述了文成公主入藏聯姻之事,文成公主在漢藏關系史上起了重要的聯系作用。全書十八章,專門辟了一章寫文成公主入藏前後的情形,約占全書篇幅的七分之一。她充當了漢藏兩大民族的經濟、文化橋梁。由于她的入藏,隨其後便源源不斷地把漢地的先進生産技術如種植、養蠶、釀酒、碾花、製陶、造紙以及醫藥、曆算等傳入西藏,促成西藏在生産技術和物質生活上起了很大的變化,奠定了共同發展的基礎,從而在漢藏兩大兄弟民族間建立了不可分割的血肉關系。她帶進了漢族的儒家文化,贊普依佛教建立了十善法律又依漢族儒家的人倫道德觀定出了十六條人事准則;其他還帶進了如工巧藝術、醫藥曆算,甚至還有道家戲緯之學的地脈風水陰陽五行等等,這些都使藏族汲取了大量的盛唐文明,在文化生活上起了很大的變化。
文成公主入藏聯姻,對西藏來說,確實具有很大的意義,不過本書在敘述這一章時仍然帶有很多宗教色彩,而且有些完全是屬于文學上的描寫,虛構成分很多,甚至還有幼稚可笑之處。不管怎樣,它反映了一個事實,就是由于文成公主進藏帶來許多對人民有好處的東西,人們出于衷心的感激和愛戴,樂于稱道她,甚至還把公主當成神人來供奉。青康藏區很多地方塑有公主像,建有公主祠。並把她的故事編爲劇本或說唱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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