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佛學
曾其海
第一章 天臺佛學與西方哲學比較研究
第二章 天臺宗與其他佛教宗派關系研究
第叁章 天臺佛學與宋明理學關系研究
第四章 中韓天臺宗關系研究
第五章 天臺佛學研究
(注意:文中的“智凱”,應爲“智顗“)
第一章 天臺佛學與西方哲學比較研究
一、“一念叁千”是“思維與存在同一”的命題
在西方,19世紀德國古典哲學的一個中心問題,就是探討思維與存在有無同一性的問題。德國古典哲學的先驅康德,在這個問題上走入了二元論的不可知論。繼康德之後,費希特、謝林、黑格爾都用正、反、合的辨證思維方式,論證了思維與存在之間能夠達到同一,認爲人有能力認識世界。
在東方,6世紀的智顗(538-597)創立天臺宗時,就提出了“一念叁千”,亦即“思維與存在同一”的命題,並用空、假、中的辨證思維方式,論證了心、物之間,能夠達到圓融,證明人有能力把握真理。
二者所不同的,只是德國古典哲學用清晰、明了的哲學語言來表達,而天臺宗則用含混、簡約的佛學語言來表述而已。
智顗的“一念叁千”的思想,集中表現在他的代表作——《摩诃止觀》一書中。他的“一念叁千”思想可展示爲以下幾個層次:
首先,他認爲主體和客體是不可分割的(心在前不可,心在後亦不可);其次,認爲主體對客體的把握是通過圖式(叁千)實現的;最後,認爲思維與存在達到同一,必須通過正、反、合(空、假、中)叁個階段。
智顗在《摩诃止觀》卷五中,把思維、主體稱爲“心”,把客觀的全體稱爲“叁千”。
此叁千在一念心。若無心而已,介爾有心,即具叁千。亦不言一心在前,一心在後……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世界事象的客體,只有當主體認識發動時,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和把握它。倘沒有主體,也就無所謂客體,當然也談不上感受和把握客體世界。只要主體認識發動,即使是介爾的細心,同樣能感受和把握這個大千世界。在認識的問題上,不能把主體和客體割裂開來,分爲先後。
智顗對主客體關系不可分割的看法是正確的。現代的認識理論也告訴我們,主體和客體失掉任何一方,都不可能構成認識,無主體的認識和無客體的認識都是不可思議的。
智顗的主客體不能分先後、不能割裂開來的思想是建築在他的“心物同一”本體論上的。他在《摩诃止觀》卷五論述了“心物不分先後”之後,接著說:
若從一心生一切法者,此則是縱,若心一時念一切法者,此既是橫。縱亦不可,橫亦不可,只心是一切法,一切法是心故。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如果把大千世界看成是主體思維的産物,這是一個極端;倒過來認爲主體思維是大千世界的被動反映,這又是一個極端,第一個極端不可取,第二個極端同樣不可取。這是因爲思維與存在是同一的緣故。
智顗既反對執著于假有的“唯物”傾向,也反對真如派生萬物的“唯心”傾向,他堅持的是“心物同一”的思想,與德國古典哲學中費希特的“叁個原理”極爲相似。
費希特的第一個原理:自我建立自我。他認爲,在進行認識之前就要先設定一個知覺者存在,這就是絕對的自我。絕對的自我不同于經驗的自我,經驗的自我是由外在的事物決定的,絕對的自我是純粹的。絕對的自我通過“理智的直覺”去察知有個主體的“自我”存在,即假定了自我,也就是肯定了認識主體。
第二個原理:自我建立非我。他認爲,自我在認識“自我”時,由于把“自我”作爲一個對象看待,就同時必然地産生一個對象的意識,即與自我相對立的東西,這就是“非我”。這個“非我”就是“自我”認識的客體。
第叁個原理:自我與非我的統一。他認爲,自我與非我、主體與客體,都同一與自我意識之中,它們相互限製、相互決定,只因爲有了自我與非我的同一,才有知識。
從以上的比較可以看出,費希特和智顗都把主體的認識發動作爲認識論的邏輯起點(這點很象笛卡兒的“我思故我在”),只不過是表述不同而已,智顗把它稱之爲“一念”,費希特把它叫做“自我建立自我”。此外他們都主張思維與存在的同一,智顗主張“心是一切法,一切法是心”,費希特認爲“自我”與“非我”同一。
智顗不僅主張主體和客體是不可分割的,而且提出主體對客體的把握是通過圖式就是所謂“叁千”。
關于“叁千”的構成,智顗先依《華嚴經》所說,把森羅萬象、千差萬別的客體世界分爲十界,即地獄、餓鬼、畜生、阿修羅、人、天、聲聞、緣覺、菩薩、佛。界,又叫法界,即諸法的分界,因爲諸法各有自體而分居不同各界。“此十法界各各因各各果,不相混濫。”但十法界又不是絕對“隔開”的,根據主體的無明與法性兩種因素的勝衰消長的變化,這十界之間也可以相互轉化,相互包含,這叫“十界互具”,即成百界。然後,智顗把百界配以《法華經》的“十如是”。百界各有十如是,叫“百界千如”。《法華經.方便品》中有“唯佛與佛乃能究盡諸法實相,所謂諸法如是相、如是性、如是體、如是力、如是作、如是因、如是緣、如是果、如是報、如是本末究竟……”他再把“百界千如”配以《大智度論》所說的“叁世界”(衆生世界、國土世界、五陰世界),即成“叁千”。智顗認爲,十界中的每一法界各與此叁種世間相聯系而存在,所以“百界千如”必須乘以叁,叁千之數即由此出。叁千是個約數,代表客體世界的全域,是對縱橫交錯、重重互疊、處于普遍聯系之中宇宙萬法的分類。主體認識一旦發動(一念),就把森羅萬象的客體世界納入叁千圖式之中,一念動處,通過叁千這個網絡,也就把握了客體的全部。
現代的認識理論也表明,主體對客體認識的過程,也就是模式識別的過程。即人們把輸入的刺激(模式)的信息與長時記憶中的有關信息進行匹配,並辨認出該刺激屬于什麼範疇的過程。對物體、圖象、語言或文字符號等等的識別,都是這樣。當客體(模式)的特征與主體認識結構中先前獲得的有關知識相匹配時,這個模式就被識別了,主體對客體的把握也就完成了。當客體以新異的刺激模式出現,而主體在已有的“模式庫”中找不到與之相匹配的模式時,主體就會出現識別困難。
在德國古典哲學中,康德的認識論被成爲圖式理論。他認爲知識是由兩種成分配合而成:一種是外來的感覺的雜亂無章的質料,一種是內心的有條理的形式(圖式),二者缺一就不會有知識。這好比必須有一個模具之內,然後才能鑄成銀元一樣。當我們的感官接受了自在之物的刺激,一方面産生了表象,一方面促使我們的知性活動起來,對這些表象進行比較,把它們聯系起來,或把它們分離,使感性印象的材料成爲“關于對象的知識”,這就是所謂經驗。主體在沒有經驗之前,在觀察事物以前,內心中已經有了一套先天的形式(圖式)。因此,在觀察事物的時候,主體就普遍地必然地會把觀察到的感覺材料防如這種形式中去。這樣主體就得到了知識。
康德雖然承認“自在之物”的存在,但又認爲人們是沒有能力認識自在之物的,主題的認識對象只能是由形式加質料而形成的經驗內容或現象。
智顗的圖式理論和康德的圖式理論雖然非常相似,但還是有區別的:在認識的對象上,智顗認爲認識對象就是大千世界事象的本身;康德則認爲人們對于事象本身是沒有能力認識的,認識的對象只能是經驗內容或現象。由此決定了智顗是一元論的可知論者,康德是二元論的不可知論者。
最後,智顗認爲要達到思維與存在的同一,認識必須通過正、反、合叁個階段。所以他在《摩诃止觀》卷一中說:
當知一念,即空即假中,即空、即假,即中,雖叁而一,雖一而叁,不相妨礙。叁者皆空者,言思道斷故;叁種皆中者,既是實相故。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我們應當明白,認識到的事象的現象和事項的本質是圓融同一的,現象、本質、現象和本質的同一,叁者是不能分離的,它們雖然有叁個名稱,它們呢之間互不妨礙,我們之所以說它們都是空的,是因爲事象本身是不能用名言、概念描述的;我們之所以說叁者都是假的,那時因爲它們的名字都是權且施設的;我們說叁者都是中,這是因爲事象的現象和本質是同一的,事象的真實相狀能夠被我們認識。
智顗雖然認爲思維與存在有同一性,主體認識能夠達到與客體相符合的境界,但認識的進程卻要經過正、反、合叁個階段,這便是他著名的“一心叁觀”。
第一觀,空觀。智顗認爲,主體不能執著于大千世界的生動、具體的現象上,應該去把握事象的本質,這樣才不至于被表面現象所蒙蔽。
第二觀,假觀。空觀雖然打掉了對事象的執著,破除了世俗迷信的見解,認識從具體進入抽象。如果認識光停留在這一層面,就會空空如也。認識必須進入抽象的具體,才能在“看破紅塵”的製高點返觀事象的生動具體的種種差別。
第叁觀,中觀。“初觀用空,後觀用假,是爲雙存方便。入道時能雙照二谛。”智顗認爲空觀和假觀都只是爲了“雙存”的方便,即認識必須經過的階段。但這二觀不能“雙照”、二谛,都存在片面性。只有進入第叁階段的中觀,才能消除兩邊偏見,使主體的認識與事象的實相達到一致,亦即使思維與存在達到同一。
在智顗看來,只要從現象進入本質,再從本質返觀現象,最後達到現象和本質的辨證統一。通過這個正、反、合叁階段,主體的認識和客體的實相相符合。智顗是一位可知論者,認爲人有能力認識客體世界。
在德國古典哲學中,康德把客體世界分成現象世界(此岸世界)和本質世界(彼岸世界),認爲主體只能認識現象世界,沒有能力認識本質世界,把認識本質世界的任務留給了信仰,陷入了二元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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