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通与人通
圣严法师著
走在缺陷处处的人生道上
再谈走在缺陷处处的人生道上
人格在寂寞中升华
苍凉的人生
人心的安顿和自性的超脱
从人生的痛苦到人性的升华
从人与人间到解脱之路
怎样准备人生的最后
谈神通与人通
理想的社会
美丽的未来境界
宗教行为与宗教现象 一、宗教
宗教行为与宗教现象 二、宗教行为
宗教行为与宗教现象 三、宗教现象
东西方宗教的汇流
论佛教与基督教的同异
再论佛教与基督教的同异
人的佛教
佛教的孝道精神
佛教对福寿康宁的看法
走在缺陷处处的人生道上
一、人生的现实面
我人生而为人,生而为生死不已而又无能解脱生死,无从得大自在的众生之一,这一人生境界的存在,其本身的现象及其所能产生的种种思想言行,就是一大虚妄和一大缺陷。所以在我人历史文化的演进上,在现实的社会活动和社会组织上,随时随处,只要有着人类生存的所在,不论群居与独处,人们都会存有一种「冲破现状」的冒进意念,以及其从事于冒进的努力。虽然由于教育环境和个人修养(生活──人格知识的修养)的不同,其冒进的意念和冒进的努力,有着善、恶、美、丑、积极创造和消极颓废(如不满现状或现实不能满足他的要求而变成疯癫,乃至自杀的人们)的种种差别,然而人们之想「冲破现状」的基本观念,却是一样的。可是不幸得很,人类自有生民以来,为了冲破现状,为了争取理想,经过了不知多少先民的努力,也不知努力了多少年代,时代虽然每在进步,现状也在不断演变,奈何人类的希望或理想,总是把人生的现实,远远拋在背后,使得生活于现实中的人们,永远也追赶不上,像这种步步移动的人类历史,和经常不能满足要求的人生境界,岂不就是人类生存的一大悲哀!因为人生乃至一切万物的存在,就是一大虚妄和一大缺陷,我人以虚妄不实的人生和缺陷处处的身心,去追求理想,创造理想,理想也就成了虚妄和缺陷,这种虚妄和缺陷的理想,即或有其完全变成事实的一天,但因它是虚妄而不是究竟,是缺陷而不是圆成,人类的生存,也就永远站在各个历史的立足点上,看理想之山的远景,却永远是停留在「站在此山看彼山高」的现实之中,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是最后最高境界的实现,却是一个不可知的无限期和无穷远了!
由此可见,我人虽自觉实实在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生存在各自的现实之中,但是,试问︰我们的存在是存在于什么之上或什么之下呢?我们到底抓住了一些什么东西作为人类努力的最终目标?即使他是大哲学家,也是无从解答,因为古人发明的真理,到现在已有些变成了不是最高的真理。那么,我们看古人如此,后人之看我们,又何尝不然?所以庄子要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正因为庄子的慧力,不能穷究宇宙界和人生界的一切事物而加以认识辨别和解答,所以他说「知也无涯」,以为用我人短短而极为有限的生命,要懂得一切的事物,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否则的话只有强不知以为知的病害而已。为什么呢?因为庄子虽是中国思想史上一位杰出的大思想家,但他依旧还是一个人。所以庄子还有这样的一段话︰「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磨,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恭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这一段话说得非常哀痛,是一种不知生前,尤其是我人非死不可而又不知死后的哀痛!可知人生是一大虚妄一大缺陷,也是一大无知,请我们各自反问︰我对我们地球所处的太空世界的天文知识,懂了多少?恐怕即使你是当今权威的天文学家,也会觉得对于天体的知识,幼稚得非常可怜!我对我所生存的地球,认识了多少?对人类整个的历史文化,知道了多少?对民族和国家,明白了多少?对社会环境,清楚了多少?对父母子女和亲戚朋友,了解了多少?乃至我对自己的优点和缺点、美德和罪恶,又觉察了多少?至于我人的生前和死后,自不必说了。单问这些,我们就可发现自己的所知,几乎即等于无知了!所以圣人而如中国的孔子,还要「入太庙每事问」,以为「三人行必有我师」而主张「不耻下问」,正因自知无知,才能虚怀若谷地去「敏而好学」,可是,人总是人,所谓学到老学不了,人之学与不学,只是小无知与大无知,小缺陷与大缺陷之别,缺陷终究还是缺陷。
二、佛教的人生观
然而,人生之可贵与人生之庄严,竟又全部表现在这一自知无知的自知缺陷,而来力求充实和弥补的精神之上,由此,人类的历史才有进化,由渐次的进化而形成人类的文化和文明,例如笔者之能着手于这篇文字的写作,也是出于这一缺陷的迫促,虽然笔者自己便是一个缺陷的存在。因为自知缺陷,而来力求弥补缺陷,总比不来弥补的好,不过有的人的弥补方法是自我安慰的自圆其说,好象掩耳盗铃或鸵鸟的心理一样,只要把耳朵塞起来,将脑袋闷下去,就觉得安全自在了(如西方的宗教徒)。有的人的弥补方法是以缺陷的本身去补充缺陷(如世间的大思想家和大科学家)。有的人却是叫人以摆脱缺陷而来弥补缺陷,实际上,也只有完全摆脱了缺陷,才是真正的没有缺陷,因为人生就是一大缺陷,所以只有超出了生死界限,才有达到真正圆满的希望,那么,释迦世尊说法四十余年,就是说的教人超出人生生死界限的种种方法了。
同时,正因为佛教的思想,是叫我人超脱人生生死的大缺陷网或大虚妄海,所以就引起了许多思想家的非难和指责,以为佛教要人摆脱人生生死的现实状态,而去追求一个不生不死的涅槃境界,无疑是表明了佛教的人生观,是厌世消极而逃避现实不敢面对现实的一种思想,例如近世的实验主义哲学家威廉.詹姆士(WilliamJames西元一八四二─一九一○)年,就曾这样批评过佛教︰「佛家的涅槃,其实只不过免去了尘世的无穷冒险生活。那些印度人,那些佛教徒,其实只是一班懦夫,他们怕经验,怕生活……他们听见了多元的淑世主义,牙齿都打颤了,胸口的心也骇得冰冷了。」(《实验主义》二九一─二九三页)他又说出他自己的主张︰「我吗?我是愿意承认这个世界是真正危险的,是须要冒险的;我绝不退缩,我绝不说『我不干了。』」(《实验主义》二九六页)关于这一点,我们不必说是詹姆士的无知或武断,只因为他是十九世纪末叶、二十世纪初期的美国人,他对于佛教的陌生,是因佛教的思想文化,在西方世界中的传播,尚在萌芽期间。所以詹姆士的曲解佛教,我们不必诃责,我们只希望詹姆士的学生以及他们的同路人,本着探求真理的宗旨,对于佛教的思想来细心研究一番。比如佛教既然消极逃世,释迦牟尼在成佛之后,为什么不立即进入涅槃,而要苦口婆心,往返跋涉地说法度众?佛教既然是厌世而又不敢面对现实和正视现实的,佛教中的诸佛菩萨,怎么又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心大愿?这一悲心大愿,又何止是一般所谓冒险的精神所能相比相望?因为佛教虽然主张出世,但其出世的方法,却在入世,唯有入世最深,而且是作纵横面的一往深入,才会穿过世间冒出世间的界限,而进入出世的境界。如果说世间是一个大球体,那么佛教的出世,并不是我人站在一个空间的立足点上,单独直升而像直升喷射机样地向上飞腾,乃是叫人深入球体的每一个部分,穿透了球体,先能在球体之中做大活动和大开垦,而达到了游刃有余的程度之后,才是超出世间或人生生死的时候(请参阅〈人心的安顿和自性的超脱〉一文)。可见,我人要成佛,要得大自在、大解脱、大究竟、大圆满──大实在和大满足,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奈何,一般学人之不能对于佛教做深入的研究,只在表面上以各自的见解和心量来看佛教,曲解与误解,实属难免!即连一些自命为学佛修行的佛教徒们,也难免没有这一可能。
三、救世的思想家
为了人类的现实问题,层出不穷地困扰着整个的人类生活,故在「冲破现状」的意念之下,给我们人类的历史,激出了许多杰出的思想家──宗教家、哲学家、科学家、政治家……。他们都能本着扶倾济危、解困救厄的心意,为人类的病痛和人类社会的病态,开出了各自所以为对症下药的方案。这一种心怀,站在人生求出路求落实的观点上说,都是值得赞美,也值得庆幸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们当今的社会情状,能不能和其他类别的动物世界有些什么两样或高尚,实在是个很大的问题!可是,历史慢慢久远了,思想家渐渐增多了,他们各自为人生开出的方案或出路,也跟着增多了。这些种种的方案和出路,摆在人类大众的面前,正像将一大盘品质、色彩、大小、形状各各不同的糖果摆在一群初初进入幼稚园的小朋友面前,琳琅满目,蔚为人类文化的壮观镜头。使得绝大多数的人们,真不知道何去何从,看起来样样都有它的道理,好象每一粒糖,都会使得小朋友产生出来甜的感觉,即使是裹着糖衣的毒药,然在没有中毒死亡之前,根本辨别不出它会叫人中毒。为什么呢?岂不是因了人类的无知?孔子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孙中山先生主张「知难行易」,绝大多数的人们,确实如此,即使被历史公认为先知先觉的人物,又何尝超出了这一「不知所从」的心理现象,任便他们已为人生问题开出了若干个似是而非的出路,但有更多更多的问题,他们仍然觉得莫名其妙!因为人的本身就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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